金枝下的妖精
1.海德格尔想要偷偷溜走
碧空如洗,雪山皑皑,林木森森,北境的夏天就像雪糕一样令人愉快。
半山腰上,一个小不点正在冰川间艰难地跋涉。
是个小男孩,褐色卷发,穿着灰色的狐裘,脸蛋红扑扑的十分可爱。
他在接近垂直的冰山峭壁上攀爬,小小的身子如同猿猴一般敏捷。
爬上一个突出的平台,男孩舒了口气,露出了愉快的笑容。
“爬得这么高,快要到山顶了吧!”
他俯瞰着下方,无边无际的针叶林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,林间镶嵌着蓝宝石般大大小小的湖泊,仔细看还能发现湖边的村落。
“嗯哼,虽然很漂亮,这七八年来也看腻了,我还是更期待山后面的景象啊……”
海德格尔,来到这方世界已经八年零两个月了。刚来时还是呱呱坠地的婴儿,头脑一片混乱,只知道吃奶,随着年纪渐长,脑袋发育了,渐渐就想起了以前的事。
“……也没干什么,睡了一觉就穿越了。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征兆,大概是连续做了几天春梦。”
奇怪的是,虽然梦境很真实,醒来后却没有任何遗落的痕迹,让人心里有点嘀咕:不会年纪轻轻就不行了吧?于是去戒色吧逛了两圈,决定爱惜自己,养精蓄锐。
“然后就穿了。可恶,戒色吧害人不浅,谁说不可以色色的?”
这辈子一定要大色特色,等到年纪合适就去圣芙蕾雅之类的贵族学校上学,认一百个姐姐,整天和女孩子贴贴。
“开玩笑的。”
比起幻想中的学园生活,还是山顶离自己更近些。
不过今天是上不去了,虽然天色尚早,但现在不回去就来不及了,要是下山途中太阳落山,自己九成九会冻死在夜晚的冷风中。
“先建个据点吧……冰妖精!”
海德向着脚下的冰面叫道。
话音刚落,晶莹的冰面上浮现出一张小小的、苍白的脸,不耐烦地应道:“来了来了,小海格,这次又要做什么?”
碧蓝的辉光闪烁,冰妖精嘿咻一声从冰面里跳了出来,绕着海格飞舞,转了三圈,皱起眉头:
“你这装扮……又偷偷爬雪山了?不怕我告诉魔女吗?”
海格举起手,双手合十,恳求道:“帮帮忙,千万别告诉妈妈,我们是好朋友对吧?”
冰妖精哼了一声,不置可否:“所以这次又是挖洞?你在这座山上起码挖了一百个洞了。”
“这些都是必要的营地啊,要不然在雪山上过夜是会死人的!”
讲到爬山海格就来劲了,他这两个月基本一有空就往山上跑,现在自觉经验丰富,要是回到蓝星,爬个乔戈里峰不成问题。
“是是是……”冰妖精打了个哈欠,飞到海格面前,亲了一下额头,“力量借给你了,去挖吧。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海格挥挥手,摩拳擦掌地走到冰壁面前,伸出双手,感觉摸到了一团凝胶,两只手轻而易举地没入了寒冰之中,再轻轻一划拉,就刨出了一大块玄冰。
没过多久海格就挖出了一个小小的冰洞,出口窄小,里面稍微宽敞一些,可以容一个成年人起居,又搬了一块大石头堵住洞口,这便大功告成。
“该下山了。”看看天色,海格当即启程。
准备了攀岩钉和坚韧的绳子,下山的过程要比上山轻松许多,尤其是之前爬到过的地方都提前安排了补给点和绳梯,就更加轻松写意了。
扶着绳子愉快地降落,海格甚至哼起了歌。
这时,他余光瞟见晴空之上有一个黑点,并且在迅速扩大。
“糟糕……”
海德格尔叹了口气,看来今天的玩闹到此为止了。
他当机立断松开绳索,同时双脚蹬在峭壁上,向着天空扑了出去。
此地害怕六千米左右,垂直高差约莫一千两百米,是足够制造一坨肉酱的高度。
海格如此果断,想必是能飞吧。
然而,并没有,他的坠落十分普通,就像一只平凡的、折断翅膀的鸟儿。
但是,尽管强风扑面,海格下落的速度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,实际上,现在的他看上去像是一只大鸟,自在地在山间滑翔。
下边是森林,这样滑下去是死不掉的,最多破点皮,重要的是,这样下去最直接、最快、最不容易被抓住。
只是,有人比他更快。
下落中的海德只觉得眼前一黑,自己就被拎住了衣领,硬生生悬停在了空中。
还没等他做出反应,最后挣扎一下,自己就被魔女抱进了怀里。
身体被紧紧箍住,说是怀抱还不如说是被摁在胸口,令人窒息。海德无力地挥挥手,示意自己喘不过气来了。魔女随即松开了手。
抬起头,海德就看见一双褐色的眼睛,蕴含着怒气与焦急。
“怎么又玩这么危险的游戏?”
冰之魔女,叛逆的贤者,海德的母亲,骑着扫帚,在六千米的高空质问道。
……
高空的风很大,吹得魔女五黑的袍子猎猎作响,吹得海德的狐皮袄子毛皮翻飞,奇妙的是,魔女的帽子却像粘在头上一样,一动也不动。
明明只是普通的尖顶巫师帽,下面也没有系带。
另外,魔女身上的草药味还是很重,按理说味道应该被风吹跑了才对。
不过,并不难闻。
海德向后蜷起身子,躺进魔女的怀中。
眼下两人正一前一后坐着同一柄扫帚,海德在前,魔女在后,两人在低空慢悠悠地飞着。
脚下就是雪松的树顶,好像往下够一够就能摸到。
海德察言观色,小声说:“妈,你还生气吗?”
魔女说:“我哪有生气?”
看来气得不轻。
抬头悄悄看魔女的脸色,见她还是冷着脸,瘪着嘴,小小的脸颊气鼓鼓的,看到海德在看她,便转过头去。
从外表上看,魔女一望即知是一位魔女,但人们绝不会看出这是一位几百岁的魔女。实际上,看外表也就十来岁左右,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。
“要是以后请朋友到家里玩,该怎么介绍我的萝莉妈妈呢?”海德心里发愁。
骗你的,海德既没有朋友,也不会把外人往家里带。
胡思乱想了一阵,海德决定让母亲消消气。
“不用担心,我已经和冰妖精交上朋友了,还有风妖精帮忙,安全不会出问题的。”
他抬起手,指尖缠绕着细微的气流,示意自己已经拥有了自保的实力。
“而且你看,我去爬了这么多次了,没有一次出问题啊?”
魔女面色稍缓。接着长长出了一口气,认真道:
“我不担心你会出问题,毕竟你从小就能照顾好自己。我生气的是,你做这种事情都不和妈妈说一声。”
“你知道我早上起来,发现你不见了,心里有多害怕吗?要不是冰妖精告诉我,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。”
“答应妈妈,以后不要再去雪山玩了。”
果然是冰妖精,海德心里暗暗骂了一声。
“海德?”
魔女又叫了一声,催促海德回应。
海德叹了口气,回答说:“可是,我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吧?迟早我要去山那边看看的。”
魔女的眉头皱紧了:“可是你才八岁……”
一如既往,谈到这里就谈不下去了,海德格尔总不能对母亲说,其实自己心理年龄早就成年了,实在受不了一天到晚被当成小孩子。
“一定要去见见世面的话,去营火塔不好吗?距离又近又繁华,有很多好吃的、好玩的,下次我出去也带你一起,好不好?”魔女继续劝说。
营火之塔?海德眼前一亮,这可是西域数得着的大城市啊,这个世界的城市是什么模样,自己可太感兴趣了。
算算时间也没几天了,不如先消停一阵子,等回来以后再搞事。
于是他应道:“好呀,你不要骗我。”
魔女露出了微笑,摸摸海德的脑袋。
2.魔女家今天的饭
刚回到魔女居住的小屋,海德就发现门前已经放了一张硕大的摊子,上面是鼓鼓囊囊的大包小包。这么说采购的日子可能比想象中来得还快,也许明天后天就要出发了吧,毕竟飞毯都出现了。
“飞毯飞毯,你听得见吗?”趁魔女不注意,海德走到飞毯面前,悄悄地说。
厚重的毯子仿佛能听懂人话,四边上的流苏像海浪一样涌动起来。
“你还是没学会说话吗?”海德有点失望,随即打起精神,“那我问问题,你回答是或者否,如果是就挥一挥手。”
飞毯的边缘卷了卷,示意听懂了。
海德兴奋地搓了搓手:“你是从营火塔来的吗?”
飞毯没动静。
海德有点奇怪了,又问:“那你是从别的城市回来的吗?”
飞毯卷了卷。
到底是哪个城市呢……海德拿不准,他所知道的都市也只有营火之塔而已。
这时听见魔女在喊:“海德,你在哪儿?”
海德便叫着“来了”,一边向家门跑去。
进了门,便看见魔女点了蜡烛,雪白的蜡烛上燃烧着青绿色的火焰,烛台边上有一角烧残的纸片。
“今天吃什么?妈妈这就开始烧。”
她似乎已经消气了,语气变得柔和起来。
海德格尔松了口气,拿出平时的态度说:“随便吧,交给厨房精灵决定好了。”
反正你都是把家务通通推给精灵的。
要说做饭,魔女的确是会做的,不过口味嘛只能说是堪堪入口,自从海德格尔五岁时对味道提出了质疑后,魔女就再也没有亲自下过厨。
大概大家都是这样的,毕竟厨房精灵实在是太好用了。
“那你乖乖的,不要乱跑,晚饭一会儿就好。”
魔女了然地点了点头,随即转身去了厨房。
海德突然想到一件事,出声提醒说:“妈,换身衣服,别摔着。”
话刚说了半句,就见到魔女一脚踩在自己的袍子上,身形不稳,一个趔趄。
魔女没说话,默默上楼去了。
海德这边有些无聊,自己喂仓鼠去了,从后院回来的时候,就看见魔女围着围裙,一脸严肃地站在砧板面前。
她双手报胸,看着菜刀自己上下翻飞,把胡萝卜切成均匀的小块。
一边的炉子上,面包自己飘在半空,缓缓自转,上面抹的黄油滋滋作响,发出诱人的香气。
海德其实一直不明白,明明厨房妖精能把一切做得非常完美,为什么魔女还要呆在厨房里做监工,也许是一种仪式感?
其实就算跑到一百公里以外,厨房妖精也是可以工作的,她大可坐下来喝杯茶、织织毛衣、看看小说。
海德穷极无聊地盯着妈妈的背影。
把这个画面拍下来,照成照片,取一个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”之类的名字,说不定能获奖。
“再过几年,我看起来都要比她大了。”
厨房的水壶里冒出蒸汽,看来晚饭已经做好了。
魔女端着巨大的盘子,将烤面包、熏鹿肉、胡萝卜派放到餐桌上,接着去拿红茶。
海德趁机伸手去,拿起一个面包,也不夹什么菜,就这样干啃起来。
“烫烫烫……还是这么好吃!”
厨房妖精真是划时代的发明啊!
三下五除二吃完一个,再伸手去拿,手就被打了一下。
“把刀叉拿起来,不要用手,像野蛮人一样。”
海德讪讪地拿起木制刀叉。
吃完饭,扫除工作自然也是由厨房精灵包办,海德就去浴室烧热水。
魔女喜欢洗冷水澡,所以这热水是海德给自己准备的,爬了一天山,跳到浴桶中洗去一身的疲惫,这简直是人生至乐。
此刻魔女应该在书房做事,所以完全不会有人来打扰自己,棒!
海德格尔往浴桶里倒满热水,温暖的蒸汽立即冒了出来,热气腾腾。他便拿了毛巾,脱了衣服,坐了进去,舒服地叹了一口气。
自己这八岁的身体,似乎对温度很敏感,稍微烫一点的水都受不了。
其实身体影响的又何止触觉呢?连自己的思维都在变得天真。
八年以来,海德格尔逐渐发现,自己的身心都变成了小孩子。
“身体生病了精神就会变得脆弱,身体疲劳了就容易打不起精神,一觉睡到自然醒,心情也会变得愉快。”
“身心本是一体,只是……”
浴室外面传来魔女的声音:“海德,你在洗澡吗?要不要进来帮你?”
海德一个激灵,瞬间坐直了身体,高声道:
“不用了不用了,我自己可以洗!”
泡在浴桶里的海德心想,果然自己不是小孩子,虽然常常碰到这种情况,但每一次都害臊得不能自已。
“晚安,海德。”
洗完澡之后,魔女以海德年纪还小、需要多多睡眠为由,将他赶上了床。
在确认海德不需要点夜灯,不需要讲睡前故事,也不需要和妈妈一块睡后,魔女就道了晚安,失落地走掉了。
海德闭上眼睛,耳朵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,直到什么也听不见为止。
又等了一会,他悄悄睁开眼睛,摸向床头柜。
里面是晚饭吃剩的一块面包,海德偷偷收集了起来,提前放到了床头柜里。
他摩挲着这块已经干硬的面包,小声道:“厨房精灵、厨房精灵,在不在?”
面包轻轻摇晃起来,不一会儿,里头传出了一个大妈的声音:
“怎么了?想要吃夜宵吗?……原来是你?”
这声音一开始挺平静的,但看到海德情绪就不平稳了。
“海德啊,你这次又要搞什么恶作剧?我只是个做饭的,不要带我一起好不好?”
海德立刻捂住了面包,小声道:
“轻一点,妈妈在睡觉。”
面包哼了一声,不说话了。
海德继续说:“这次真不是搞事情——话说我哪里有搞事?偶尔做一点特别的菜,换换口味,不是很好么?”
“你还挺孝顺。”厨房妖精语气古怪。
“要是晚了可就来不及了,子欲养而亲不待啊。”海德认真说。
“你是不是对魔女的寿命有什么误解?”厨房妖精说,“保不准还是你先走呢。”
海德眨眨眼睛:“厨房妖精小姐,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很会说话?”
“大家都这么说。”厨房妖精回答道,语气颇为自得。
“好吧……”海德叹气,“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帮我?”
厨房妖精说:“还是讲故事吧,讲讲你上辈子的事,讲讲你和魔女的以前的事。”
“这个……你做好准备,不是很有趣的那种。”海德犹豫地说。
“没关系,讲吧。”
的确是很平凡的故事。
上辈子是单亲家庭,父母在自己还不记事的时候就离婚了,海德从小跟妈两个人过。
尽管当时不觉得,回过头来想想,过程应该是很辛苦的。带着个拖油瓶,不好找工作,老是换来换去,没工作的时候就打零工;相亲也很困难,碰到个合眼的,对面一听有个娃立马就缩了,相来相去找不到合适的。记得小时候有个叔叔常来家里,本来可能变成后爹的,最后也没有下文。
小学、初中、高中。
高考结束考了个不错的大学,就是地方比较远,要横跨大半个国家。
当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,很高兴地去了,想着毕业出来找个好工作,老人家就能颐养天年了。
“都说现代交通发达了,可是飞机还是太慢,居然要飞上一整天才能到家。”
母亲突发急病,自己都没赶上最后一面。
“其实是挺普通的故事对吧?没什么特别的要素,每天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发生。”海德干巴巴地总结。
随即沉默。
“小海德?”
“嗯。”
“你妈妈喜欢吃肉,还喜欢肉桂与鹰嘴豆,调料要多。总的来说口味和沙漠里那些人差不多,就是不喜欢糊糊,尽量少弄那些汤汤水水的。”
“这样啊,口味没怎么变……谢谢你,厨房妖精。”
“不客气,做个好梦。”
3.喜欢反悔的大人
早上起床,叼着柳树条出门,准备去湖边刷牙的海德格尔在屋顶发现了魔女。
晨光熹微,矮小的魔女笔直地站在木屋的尖顶上,黑色的巫师袍在昏暗的天光下糊成一团,仿佛一朵乌云。乌云之上是白雪,那是魔女雪白的短发,在袍子的后领处利落地切断。
天色还早,无论是树木、建筑还是远处的雪山都朦朦胧胧的,只有魔女的白发好像撒了荧光粉一样闪闪发亮。
海德仰头看她:“妈,你在上面干什么呢?”
魔女无声地低头,轻飘飘落了下来,面无表情道:“起床了?”
海德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:“起了,昨天睡得早。”
魔女点点头,表情突然生动了起来,好像吃了好几个柠檬一样,露出了纠结的神色:“昨天说的营火之塔,还是我自己去吧。”
“啊?”海德呆住了,柳树条从齿尖落了下来,“不是说好了吗?”
“嗯……”魔女沉默了,似乎在考虑措辞。
魔女沉默中。
“总之,还是别去了。”她总结道。
海德也沉默了。
“这是在猜谜?”他试探性地问道。
“不是。”
“我耳朵突然聋了?”
“是吗?”魔女神色一动,向前两步,“让我看看。”
“不是,我是打个比方……”海德往后退了两步,“我是说,你为什么突然变卦啊?”
魔女沉默了,抬头看了看天色。
“太阳快升起来了呢。”她生硬地说。
确实,太阳快升上地平线了,两人已经僵持了好一会。
无论海德怎么旁敲侧击,魔女就是不肯说出取消行程的理由。
这下海德闷闷不乐,早饭也不香了。
“不行,君子一言驷马难追,说好的事怎么能反悔呢?”
吃完早饭海德盘算着:“得想个办法偷偷溜上飞毯。”
怎么办呢?海德伸出手来掰手指,自己有多少可以动用的力量?
冰妖精、风妖精,这两位虽然厉害,和自己交情却没那么深,尤其是冰妖精,几乎一定要告密的。
厨房妖精、肥皂妖怪、拖把妖怪、飞毯妖怪,飞毯和自己是老朋友了,小时候经常坐在上面飞,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伙伴。其他的嘛,感觉派不上用场。
啊……还有那个背包。
海德想起之前在门口看到的飞毯和背包,飞毯是妖怪,背包也不寻常。
这个背包异常能装,里面看起来总是鼓鼓囊囊的,但没有人知道里头到底有多少东西。
也许可以钻到那个背包中,暗度陈仓。
不过,要是妈妈发现自己不见了,一定会把周围翻个底朝天,没有找到人之前,多半是不会启程的。
难道自己要先让魔女目击到,然后再想办法钻进背包吗?那等于说要在火车启程后再搭车。
也不是不行,以前就有很多人是这么搭火车的,一节车厢可以从里到外坐上三层人。
想象着自己一通狂奔、助跑、跳上车皮的样子,海德笑了起来:
“有风精灵在,完全可以做到迅捷无声,只要妈妈不转过头来查看背包后面的情况,就不会被发现。”
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可太难了,关键是全程都不能被魔女看见。
嗯……真的有可行性吗?
海德格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,感觉到了智商的降低。
“八岁按道理头脑也该发育了吧?怎么感觉里面都是水呢?”
转过头,魔女把背包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,全是各种型号的空瓶空罐子,在家门前铺了好大一摊。
“这么多罐子,怪不得要飞毯专门送过来。”
海德挠了挠自己的下巴,思忖道:
“这次到底是去采购什么东西,阵仗好大。”
干脆直接去问问吧。
于是走到魔女面前,叫了声妈。
魔女随口应了一声,眼睛仍专注于手头的工作。
“这次是要买什么?准备这么多的空罐子。”
海德假装无意地问道,随手拿了一个瓶子查看。
咝……好像是装相当危险的东西啊。
瓶子是茶色的,口径相当小,瓶口还有一个杯型的结构。上辈子的知识告诉他,这意味着里头要装的东西很容易挥发:深色是防止见光分解,杯型结构是碘量瓶的样式,这是为了水封。
而且瓶子上还印了一个骷颅头的图案。
仔细一看,地上的瓶子绝大多数都是碘量瓶,虽然不都是深色的,但看起来密封性都很好……还看到了长的像U型管、容量瓶的东西。
联想到昨天看到母亲在屋里点的绿色蜡烛,一团不详的预感渐渐满了上来。
心里一合计,海德对母亲说要去喂老鼠,悄悄走进了魔女的书房。
在脚边的废纸篓里,果然找到了昨天烛台边上烧剩下的纸。不过只剩下一个角了,看不出是什么内容。
但是,从纸质来看,有点像是信纸,而且是很高级、很昂贵的信纸。边缘还印着复杂的花边,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。
“难道是什么重要的公文吗?可是为什么要烧掉?”
海德搞不清楚,翻了翻母亲的手稿,里头都是看不懂的词汇,大致是某种药剂的配方。其中大部分手稿都很新,但也有几张纸看起来就有些年头了。
“似乎是最近重启了某项停滞了很久的研究。”
这和那封信有关系吗?
一时半会找不到线索,海德离开了书房。
和大部分中世纪农民一样,魔女家里是不吃午饭的。奇怪的是,虽然是长身体的年纪,但海德完全不觉得饿。
下午,魔女要喝茶,而海德一般在外头疯玩,探索这片幽深的森林。插一句,魔女之家所在地虽然是属于深山老林里的范畴,但其实离人类的村落并不遥远,只是林木茂密,难以行走,一般人难以穿越无穷无尽的荆棘罢了。
这对于海德不成问题,有风精灵帮忙,他在林间可以像猿猴一般敏捷,平时都是在树冠附近活动的,早就习惯了森林里的移动方式。
总之,魔女喝茶的时候,海德一般是在树枝间晃悠,和雪貂、松鼠一类的生物玩捉迷藏。
但今天,魔女把海德关在了家里,自己也不喝茶,只是在窗台边上发呆。
呆滞了半晌,魔女对海德说,自己这一次采购要花更多时间。
“大概两个月吧,两个月后肯定回来了。”
魔女肯定地说。
海德盯着母亲的脸,看起来气色不算很好,隐隐有点黑眼圈。
“你昨晚没睡觉?”他问。
魔女回答,自己的确没有睡好,但还是睡了的,请海德不要担心。
沉默。
过了一会儿,魔女突然叹了口气,像活动人偶一般僵硬地站了起来。
“事不宜迟,我现在就出发,晚饭你拜托厨房妖精做吧……你能照顾好自己的,对不对?”魔女这样说。
气氛很不对,好像有什么危险的旗子立起来了,你不要用这种交代后事的语气好不好?
海德感到一股恶寒涌上脊背。
魔女走上前来,抱了抱海德的头,打开大门。走出两步,忽然回头,扶着门框说:“你答应妈妈的,不要去雪山那边玩,不要冒险。”
她顿了顿,似乎还想说什么,最后什么都没说,出门去了。
无言,话语堵在喉咙里,但是。
海德蹬蹬蹬赶上前去,一把抓住了魔女袍子的后摆。
“海德?”白发的魔女回过头来。
“带我一起去好不好?”
“这次不可以。”
“为什么不可以?是有危险吗?我不害怕。”
海德盯着魔女的眼睛,那双褐色的眸子里有什么线索吗?无论如何,糟糕的预感挥之不去。
魔女抱住他,揉他的脑袋,柔声安慰说:
“没什么大不了的,只是有一些大人的事情要办而已。”
“顺利的话不用两个月,可能下个礼拜我就回来了。”
“下一次去采购的时候,我一定带你一起去,好不好?”
温暖的怀抱,温暖的话语,在发丝间穿梭的温暖的手。
“安心,安心。”
海德渐渐平静了下来。
他吸了吸鼻子说:“那,我们拉钩。”
他知道,在这个世界里,拉钩属于正式的契约,拥有某种超自然的效力。
魔女笑着与他立约,没有丝毫犹豫,这让海德放心不少。
白色发丝飘扬,魔女背上背包,盘坐到魔毯正中,飞毯晃晃悠悠地浮了起来。
很快,魔女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天边。
4.灯火妖精
“嗷呜!”
这是魔女离开后第三天,穷极无聊的夜晚。
海德格尔爬到了屋顶上,模仿传说中的狼孩,向着夜空尖声嚎叫。
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,向着没有月亮的夜幕龇牙咧嘴,只是排遣心里的无聊而已。
“说起来,这个世界没有月亮呢。”
好处是星星很多,而且明显,能看到明亮的大星像棋子一样布满天空。要是海德有更多的天文学知识,没准能看出此地的星空与故乡有何不同。
“大概是另一个星球了,没看到银河。”
没想到自己竟能通过穿越的方式跨越宇宙尺度的空间,要是这里不在银河系,大概离蓝星有好几万光年吧?不清楚。
要让人来走,即使是一光年的“短短距离”,走到宇宙毁灭都走不完吧。
至于没有月亮的坏处,一个是没有潮汐,还有就是夜路更黑更难走了。
海德死死盯着眼前黑黝黝的森林。
雪山已经抛之脑后,这几天脑海里一直转悠的想法,是要不要追上去。
人凭借一双肉腿肯定是追不上飞毯的,不过妈妈不是要在营火之塔停留很久吗?也许能在那边相见,演一出感人的重逢戏码。
“海德你……你居然来找我了。”
“因为我很担心你,忍不住就跑过来了。”
随后两人抱头痛哭,大概是这样。
“搞得跟没断奶的小鬼一样。”
海德不满地啧了一声,对心底的念头竖起中指。
“还是年纪太小了,要是再大几岁,肯定不会把我留着看家。”
再过四个月自己就九岁了,应该是顶天立地的大人了吧。不,九岁一般大伙还是看做小孩的。
快快长大吧!海德的脑海里出现了这一想法,实话说,一般的八岁男孩也常常这样想。
“不过,即使是十八岁,要是不够强,还是会被抛下不管。”
海德知道,所谓的“抛下不管”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,这也是一种爱护。换句话说,不是被丢下了,而是自己没跟上而已。
“要变强啊!可是有什么办法呢?”
对这个世界的规则,海德所知依然不多。要想变得更厉害的话,和各种妖精打好关系比较重要,这样就能借用更多的力量,也不会碰到呼叫不灵的情况,这是很自然的。
可是像魔女那样,能够永葆青春,容颜永驻,这种力量是从哪儿来的,海德还是一点头绪都欠奉。
要不问问冰精灵?这是海德认识的话最多、知识最渊博的妖精了。
四周看了看,没有现成的冰面,海德就拿脸盆接了点水,接着手指点在水面上。
丝丝寒气从指间渗出,海德的脸皮涨的通红,憋了好一会儿,水面终于结了浅浅一层浮冰。
海德舒了口气,对着冰面叫道:“冰妖精,冰妖精,你在不在?”
没有反应,海德又叫了几声。
夜风吹过,针叶林发出簌簌的响声。
海德等了几分钟,又呼唤了几次,没有得到回应,不由丧了气。看来现在冰妖精很忙。
风妖精呢?海德连试都懒得试,自己虽然能利用风的力量,但还没和风精灵见过一面呢!须知地风水火是这个世界最普遍的精灵,每时每刻都有数不清的人呼唤着风妖精的名字,能和风精灵见上一面,这是多少人到死都没有实现的梦想。
该埋怨风精灵的冷漠吗?可是换个角度看,她慷慨地将力量借给每一个人,连见面的程序都省略,简直就像借钱不打欠条的大善人嘛。
“也许找一个冷门一点的精灵会更容易打好关系,我看妈妈指挥冰妖精,从来都是随叫随到,可能感情深了就是这样的吧……”
老话说感情深一口闷,把相中的妖精培养成酒豪,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。开玩笑的,海德不会酿酒。
要不然,去书房看看有没有入门的资料?
念头一起,海德格尔一拍大腿,懊悔道:“早该想到的!”
书房里有玻璃罩住的油灯,不必点蜡烛,海德就点了灯,开始翻看书架。
在书架上找了很久,拿出了两三本导论性质的教材,海德开始就着灯火阅读起来。
由于正式开始学写字才不过两年,有许多字海德是不认识的,不过结合一下上下文大致总能看懂。
内容意外地相当平易近人,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概念之类的,只是着重强调了妖精是人类的朋友;还有,妖怪能听懂人话,也是人类的朋友。
“怪不得飞毯妖怪总是学不会说话,看来是没这个天赋。”海德了然。
接下来文章简单介绍了一下妖精的位阶,和直觉相符,冰妖精与风妖精是两个等级的精灵。
“由于没有定量的观测手段,只有力量差距悬殊,才能够确定地分出高下,所以妖精的分级是相当粗疏的……太真实了。”
海德捂住嘴偷笑了一会,继续往下看。
“原来风妖精是叫圣灵?挺霸气的嘛。冰妖精是大妖精等阶的,差了一级。往下是妖精、妖怪……这就完了?”
海德格尔挠了挠头,心想一般来说不是都要分出十几级来,还有小成、大成、大圆满等等小境界吗?
“然后是与妖精交朋友的步骤……原来如此,我还没有契约呢。”
就好像交了女朋友,但还没结婚,所以没办法要求对方保持忠诚一样。
“总之当务之急是找个妖精拉拉家常,先契约了再说。”
海德格尔下定决心,抬起头来,看见自己窃笑着的脸庞倒映在桌面上的小圆镜中。
这副笑脸,说实话有点恶心。
“这种急功近利的心理,大概是妖精最讨厌的吧……难怪之前妈妈只是放我和妖精玩耍,不教我这些知识。”
有些事情,一旦改变了就无可挽回,就像看了这本书的海德,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不带功利心地与妖精交往了。
海德在摇椅上躺倒,抬头望着天花板。
看到一个橙黄色的光球悬在自己头顶。
仔细一看,其实是一个漂浮的小妖精,浑身发着微弱的火光,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团橙色的鬼火。
“橙色的不算鬼火吧……先不谈这个。”
海德面色古怪,道:“你盯着我多久了?”
小精灵一叉腰,骄傲地说:“从你点灯开始!”
啊这……
我有什么好看的,又不是美少女。
海德暗暗腹诽,提问说:“所以你一直盯着我看书?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吧?”
小精灵飘了下来,来到海德眉心附近,这下看得分明了,的确是个小妖精,巴掌大小,齐耳短发,相貌和魔女有几分相像。
她说:“我在等经常在这里的那个亲切的魔女,你知道她是谁吗?”
海德:“我知道,她是我妈。”
“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?”
“这话该我问才对吧!为什么你不认识我啊!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八年了哦?”
“啊!”妖精一拍手,“我记起来了,以前魔女大人总是抱着一个小宝宝,那就是你吧!”
海德低声道:“……是。”
虽然有点羞耻,那应该是自己没错了。
妖精猛地凑近,热情道:“那你还记得我吗?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咧!”
你抱我?海德看着小妖精的体型,陷入了迷惑。
总之先自我介绍吧,海德伸出手去,说:“重新认识一下,海德格尔。”
小妖精也伸出手,握住海德的小指头。妖精着火的手掌并不烫人,只是有一点点温热,她用同样温热的语气说:
“重新认识一下,我是灯火之妖精,你母亲的契约精灵。”
5.男孩子的第一次
“所以魔女就这样丢下你走了?”
没有月亮的深沉夜色中,魔女的书房里,灯火如豆。
原本预定的学习时间,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诉苦大会。
灯火妖精是一位知心大姐姐,有点像是街坊邻居中那种特别擅长调节矛盾的婶子,在你对面一坐,你就忍不住什么都说出来了。
两人聊了几句,海德就忍不住大倒苦水:
“按说我年纪虽然小,多少也是有点战斗力了,森林里的狼啊熊啊,见到我都得绕道走。”
“就算帮不上多少忙,好歹是她亲儿子,怎么能丢下不管呢?”
灯火精灵也是感同身受,叹气道:
“你还好了,好歹魔女临走前还知会了你一声。像我,要不是你进来,我都不知道魔女已经走了好几天了。”
“你说冰妖精她们,都不用通知,魔女有什么情况立刻就知道了。我呢,睁眼瞎一个。”
海德格尔好奇道:“怎么说,你和她们不一样吗?”
灯火精灵幽幽地叹了一口气,一幅不堪回首的样子。
“唉,这种远近亲疏的事情,你年纪小,还不懂。”
海德瞅了瞅四周,撕了一小片白纸,搓成一条。
“大姐,来一根?”
灯火精灵点点头,接了过去,也没见她有什么动作,纸卷的顶端就冒出火星,自行燃烧起来。
白烟袅袅,灯火妖精嗅了嗅,说:“这没味儿啊。”
啊,这该死的气氛,有那味道了,可惜没有酒。
“说说你的故事吧。”
灯火妖精说。
于是海德就开始讲,讲自己的日常生活,讲魔女的事,讲的很琐碎,很快说完了。
灯火妖精倒是听得很认真,时不时附和两句。
“这些事情没意思吧?”
讲完海德有些不好意思,毕竟尽是些生活琐屑。
“哪有?都是我不知道的事。”灯火妖精不同意,“你不知道,虽然魔女天天晚上都要来看我,但一般不准我出来的,说是干扰她做事。”
“我妈这事干得太不对了,回头我劝劝她。”海德附和说。
“真的?”灯火妖精眼睛一亮,随即丧了气,“可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。”
“干脆去找她,我是受不了这样待在家里了,你受得了吗?”海德灵机一动,说道。
“受不了……”灯火瞅了瞅海德,视线上下扫了一圈,“可是你这小身板……”
“别小瞧我,”海德自信满满,“我多少能借一点精灵的力量。”
灯火妖精大摇其头:“你隔空借的那一点哪里够用?还得是精灵亲自出马才将将够。”
说着,灯火精灵转起圈来,寻思道:
“可是你那几个妖精……风妖精就不提了,冰妖精可能没空,剩下几个没有靠得住的。”
她一拍手:“要不我也跟你一块去,虽然本事比不上那些大妖精,可是稳定啊!”
“我们这就签契约!”
海德格尔心里疯狂鼓掌,面上却装作不好意思,道:
“哎呀,这合适吗?”
“合适?”灯火精灵砰砰拍着胸脯,“合适的不得了!我和你妈妈是什么关系?情同姐妹的关系!魔女的儿子就是我儿子,签个契约怎么了?”
海德:“……”
他抹了把汗,说道:“我还是喊您姐吧,要不然把你叫老了。”
灯火妖精一听有道理,点点头道:“也是。”
她霸气一挥手:“这些都不重要!重要的是契约。事不宜迟,我们这就开始。”
戏肉来了!海德格尔坐直了身子,认真听讲。
灯火妖精轻咳一声:
“那些大妖精,她们的契约内容可是非常变态的,要么难得令人发指,要么得花很长时间。”
“我就不一样,我的要求很简单。比方说,你走在黑暗的夜路中,分辨不出方向,后面又有野兽追赶……你渴望一盏灯,大声地呼唤我,然后我来了,契约成立。”
海德格尔举手:“请问……”
“问吧,海德小同学。”
“契约为什么是这种形式?我还以为有什么契约书,需要签个字什么的……”
“你这个问题很好。”
灯火妖精挥舞着手里的纸卷,说道:
“你重新想想我的例子:我给那人照了路,要是不照他就要迷路到死,我能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吗?”
“他有我给他照路才能活下来,他能对我忘恩负义吗?要是他是这种人,我犯不着救他对吧。”
“正是在这样特别的条件下,契约才能成立,所以回到那个问题,契约是什么?是一张纸,一个仪式,一个签名吗?”
“不契约是一件事,一个契机,一个让双方能够相互信任的具体事件。”
话毕,灯火妖精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,等待着掌声。
海德信服地拍起了手,为灯火妖精精彩的演讲。
“所以我得九死一生了,你才和我签契约是吧。”
“你不用。”灯火妖精亲切地说,“我们俩谁跟谁啊,我还能不信任你吗?走个程序就差不多了。”
“现在出去转一圈,我们就把契约定了。”
过了两分钟,海德穿上了大衣,把钥匙挂在腰间,站在大门前。
书房里的那盏灯放在地上,妖精坐在玻璃罩子上叮嘱他:
“待会你抱着灯出去,先把灯灭了,走得远一点,不要照到星光,最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。”
“在那么黑的地方肯定会害怕吧?到时候你就喊我,我把灯点亮,契约就完成了。”
“明白了。”
海德深吸一口气,走出了魔女的木屋。
现在是后半夜了,繁星满天,看清楚路还是不成问题。
那么,应该到森林里去。
海德顺着常走的路线进了林子,松树密密麻麻交叉的枝丫挡住了星光,环境一下子就昏暗了起来。
看不清路了,海德格尔小心地走着,防止被树根绊倒。
现在可以喊了吗?可是自己心里一点也不害怕,会不会达不到要求啊?还是走深一点,走到自己不常去的密林深处吧。
又走了两步,盘算着现在时机是不是好了,海德忽然发现,找不到路了。
并非迷路,海德对附近的树林的熟悉就像熟悉自己的手脚,现在自己正行走在陌生的道路上,这一点确信无疑。
另一个证据是,不知不觉间,四周已经黑暗到异常的地步,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,黑到仿佛连声音都能一并吞没。
也许是时候了?然而,在想到呼唤灯火妖精的同时,强烈的好奇心同时从心里升起。
“你就不好奇这黑暗中隐藏着什么吗?”
耳边传来窃窃私语,海德无知觉地向前迈出一步,猛然惊觉,自己在做什么?
“灯火……”此时呼唤似乎已经太迟,声音淹没在黑暗里,传不到任何人的耳中,而他也没有继续叫唤的力气,将沉睡在黑甜的梦乡中了。
海德闭上眼睛,视线向下,转向自己的内心,转向那深黑的地方,随即,视线被一豆橘黄的灯火灼痛。
未几。
林中走出一个狼狈不堪的小男孩,手里提着一盏熄灭的小灯,身侧亮着一个光点。
如果走近一点,能够听到说话声:
“海德,你怎么不叫我?差点就赶不及了!”
“不好意思,一时没想到。”
“你扭到脚没有?”
“没。”
“哪里擦伤了?”
“没受伤。”
“衣服弄脏了?”
“大概有,回去洗一洗。”
“那么,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灯吗?”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,灯火妖精越飞越慢,直到此刻,悬停在海德格尔面前。
“嗯,我当然愿意了。”
虽然这个事情本身是你搞出来的,不过没有你帮忙,我可能就危险了。而且,你可是妖精啊!
不会真有人拒绝和又强又帅又可爱的妖精签订契约吧?至少这个世界里是肯定没这种怪人的。
灯火妖精舒了口气,露出了松快的笑容,接着闪电般地飞了过来。
它飞进了灯罩中,坐到灯芯上,代替烛火燃烧起来,于是油灯灯就这样被奇异地点亮了。
眼前依稀闪过金色的光点,汇聚成一缕半透明的丝线,缠绕在自己和灯火妖精身上。不过,这似乎只是眼睛的幻觉,眨了眨眼就消失了。
“契约成立,我的小主人。下回走夜路,还是点着灯走吧。”灯火妖精这样宣布。
6.向着营火之塔
早上,海德在床上醒来,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床头柜,看到柜子上摆着的油灯,才意识到昨晚的遭遇不是做梦。
“怎么和新婚的小媳妇一样啊?感觉怪怪的。”
应该说契约本身就有点这种意思吗?虽然本身并不会带来超凡的力量,但确实是一个质的飞跃。
尽管按照书里的说法,签订契约之后,所能发挥的实力上限,和之前请精灵全力出手的程度相差不远,甚至由于不熟练,可能还会弱一点。
但这是无需依赖精灵在场就能发挥出的常态化实力。
海德心念一动,头顶轰的一声,凭空烧起一团火。
火焰呈橘黄色,十分稳定,看起来很是温暖可爱。
就像深夜回家,家人虽然睡了,却给你留了一盏灯。这团火就给人这样的感觉。
现在他知道,自己的确是是妖精使了。
海德格尔兴奋地滚了一圈,扑通一声摔到了床下。
“哎哟!”
灯火妖精睡眼惺忪地从灯台上飘了出来,一睁眼就看到这情况,吓了一跳,“小海德啊,你怎么一大早就给我摔了一个啊?”
海德格尔一骨碌爬了起来,摇摇手说:“一不小心,不要在意。”
“话说,我们昨天定好了要去营火之塔对吧?什么时候出发?”
灯火妖精一歪头,理所当然道:“那一定是越早越好了,要不,吃完早饭就出发吧!”
海德吓了一跳:“营火之塔这么近?不用准备干粮什么的?”
灯火妖精笑骂道:“笨,亏你还是魔女的儿子呢!”
“厨房里那个厨娘妖精,这就忘记了?”
海德格尔挠挠头,还真是。
“我吃完饭去问一下。”
尽管魔女不在了,厨房妖精还是照常工作。
海德格尔一边啃着面包,一边向着厨房门说:“厨房妖精,我准备去营火之塔。”
话音刚落,从厨房里飞出一把菜刀,当啷一声插在桌子上。
刀柄上浮现出一张熟悉的圆脸,看上去五十来岁,是个健壮大婶,正是厨房妖精。
“你又在搞什么恶作剧?真是不让人省心!”
厨房精灵毫不犹豫地拒绝,呵斥道:
“要是魔女回来了,发现你不在,我要怎么向她解释?”
“不可能,我绝不允许你这样胡闹!”
海德格尔一缩头,心里有些吃惊,好久没看到厨房精灵这样发火了。
他看见灯火妖精在桌子后面偷窥,当即向她比划起来:“到你了,帮帮忙。”
灯火妖精就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,飞到了餐桌上:“你误会他了,是我要他去的。”
“灯火?”厨房精灵皱眉道,“你也跟着他胡闹?”
灯火精灵飞到菜刀面前,数落说:“厨房精灵呀,我看你是有些老糊涂了,总把海德当做小孩子。”
“人家都快九岁了,该把他看成大人了。”
“想想我弟弟,两年前契约的时候,对象也才八九岁,跟海德一般大小,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妖精使了。”
“你看,我昨天就和海德签了契约,他已经是响当当的男子汉了!”
厨房妖精说不出话了,看样子是有些吃惊的。
她带着怀疑的语气,小声问道:“灯火……他真的成功和你契约了?”
不敢置信,在她漫长的精灵岁月里,几乎没见过这么小就能成功契约的例子。至于灯火说的“弟弟”,那是营火魔女的亲戚,哪里做得了数的?
“那还有假?”灯火精灵笑道,“海德,点个火给你厨房妖精看看。”
海德咧嘴一笑,双手摊开,各自腾起一朵火苗,接着手一合,一颗脸盆大的火球就在头顶冉冉升起。
“行了,别烧到屋顶……这下你信了吧?”
灯火妖精呵呵笑着,自得地撩起耳边的鬓发。
厨房妖精张目结舌。
“现在呢,海德大小也是个妖精使了,想去哪里是他的事。何况,魔女没有两个月回不来,我们担心不是很正常嘛。”
灯火妖精一拍手,“这样,正好我们路上还缺个做饭的,您就辛苦辛苦,帮忙把生活问题解决一下,如何?”
厨房妖精不说话。
两人又劝说了一阵,厨房精灵终于松口说:“我是看你们不放心……你们几个没有一个稳重的,我不跟着谁知道会出什么事,好吧,我就劳动劳动这把老骨头,路上给你们烧饭吧!”
海德与灯火妖精相视一笑。
吃完饭,准备出门。灯火妖精虽然是住在油灯里的,可是并不需要连油灯一起带去,“你随便搞点火星,我就知道了”,她说。至于厨房妖精,如果不想在口袋里踹一块面包,最好还是带一把厨具去,于是海德就拿了一把铁铲,用布包好,放在背包里。
接着往包里塞了几件换洗的衣服,海德就轻装上阵,长啸一声,出门去了。
清晨的森林里空气清新,让人颇为愉快,海德一路走来,如同郊游一般,颇为快活。走了约莫四里路,海德突然眉头一皱,往树上窜去。
在树干上,他打了个响指,火星一闪,灯火妖精便从空气中旋身出现。
“灯火姐姐,你知道营火之塔该往哪里走么?”
“不知道,怎么了?”
“你昨天不是说知道的吗?说指路明灯不会迷路什么的。”
“那确实,不过魔女每次都是天上飞的,地上怎么走,我怎么知道?”
海德格尔懊悔道:“早知道,我该找张地图的,这下你不知道、我也不清楚,该怎么走呢?”
头脑一热就出门了,最后不会在森林里迷路了吧?那乐子可就大了。
“海德呀海德,你以后可千万不能跟妖精一样蠢。”
“说什么呢!”灯火妖精不满道,“什么蠢不蠢的,多大点事,找个村子问问不就知道了?”
“对哦。”海德一拍手,“附近的村子我还是知道几个的。”
说着从树上一跃而下,绕着树干转起圈子来。
“你这是在干嘛?”灯火妖精奇怪道。
“别急,有段时间没去了,让我回忆一下……想起来了。”
海德又腾腾腾爬上树,手指向南边,“往那边走。”
一行人便往南边赶去,为了方便看太阳的方向,海德是在树冠上走的,他身形灵活,一个起落就能跳出三四米,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株,速度很是不慢。
快中午时候,海德到了一处村落附近,只见周围的树干上绑着褪色的布条,接着是人工清出的大片空地,还能看到火烧的痕迹……沿着空地走上几十米,就看到村落外围的树篱了。
这个村子大概有不到一百户人家,在这个时代也算繁荣昌盛了,至少和那种深山里零星的小村子不能比,那种可能就几户人家,居民游猎为生,和野人差不了多少。
“这个村子我来过好几次了,妈妈平时要买点小东西,在这边都能买到,还挺方便。”海德介绍说,“你们没来过吧?一会我跟你们介绍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顿住了,因为村子的大门紧紧闭着。
“奇怪,这大白天的怎么不开门啊?”
海德跳起来看了看村落内部,不说话了。
“怎么了?”灯火妖精奇怪道。
“里面一个人都没有。”海德转过头来,脸色苍白。
7.井中漫步
大白天村子里门窗紧闭,路上一个人影也无,连炊烟也见不到。
仔细观察,这才发觉里面没有一点声音,安静地吓人。
分明是艳阳高照的晴天,海德却感觉阴气森森的,好点吓人。
“灯火妖精,我汗流下来了。”
他虚弱地对灯火妖精讲。
“以前没见你这么胆小啊?”灯火妖精给他壮胆,“加油,你一定可以的!”
“有人吗?”
海德战战巍巍地走到门前,朝里面喊道。
没有回声,海德无助地看着灯火妖精。
“……我帮你进去看看。”灯火妖精无语道,振翅往栅栏上越了过去,消失在村庄里。
海德在门前转圈,两只手绞在一起,有些紧张。
过了一会儿,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,大门缓缓打开,灯火妖精飞出来,摇头说:“奇怪,确实没有人。”
“只有一座坟。”
海德一哆嗦,苦着脸道:“灯火,你别吓我。”
“是真的。”灯火妖精示意眼见为实,飞在前面引路,海德只好跟上去。
村落之中一片寂静,房屋门窗紧闭,墙上的石缝里长着藤蔓,地上野草疯长,几乎看不见路。
看样子村庄已经荒废很久了,那些居民到哪儿去了呢?
灯火妖精仍晃晃悠悠地往前飞着,方向是朝着村落的中心,如果此地风俗和一般北地人一样,那么中心应当是一座公共的火塘,每到月亮上来,居民们便点起篝火,舞蹈歌唱。
这里却是一座坟墓。
“规模不小啊……”海德不由感叹。
眼前的坟茔几乎可以算作一座小山包,一般村民肯定是负担不起的,即使是公爵的墓地也不过如此吧?
不对,海德摇头,北地的风俗不是这样的,北方人没有垒坟包的习惯,他们的做法是将最英勇的战士抛上尖峰,交给雪鹰食用;一般人则是火葬后装进坛子,埋到白桦树的脚下。
可疑之处不止这些,加上死寂的村庄,情况就更复杂。不过恐怖的气氛倒是消散了,海德心里轻松起来,大着胆子爬上封土查看。
坟包上头是墓碑,样式倒是颇为朴素,墓碑前是一口井。
海德挠挠头,不明白这口井的用处,往里头一瞧,黑黝黝的似乎有水光,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。
再看墓碑,上面没有墓主人的名字,反而洋洋洒洒刻了许多字,几乎将碑额下面的空间占满了。
“北地开拓骑士费雷德墓志铭……”
海德仔细看了看,上头写着这个叫费雷德的骑士接受了封君的命令,向北去开拓帝国的边界。之所以有这段征程,是因为黑松堡公爵大人根据文献的记载,认定雪峰之后有一片沃土,森林繁茂、土地肥沃、白桦树能长到十人高,有捡不完的松子、打不尽的水鸟、捉不光的野兔。
他许诺骑士,凡是他的大剑插过的土地,方圆十里都是他的封地,享受帝国子爵的贡赋待遇。于是手下纷纷争先,费雷德骑士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机会。
本来他的队伍中有一位妖精使在,准备在完成开拓之后请妖精帮忙,与帝国取得联系,再合力搭建起传送的法阵,用以交通往来。
想法很不错,可惜这位妖精使在过雪山的时候生了病,下了山也不见好转,很快就病逝了。然而骑士的队伍已经死伤惨重,没办法回头再过一次雪山,只能勉力向前,继续这趟回不了家的旅途。
雪山后果然有黑森林,果然有数不清的榛子与松鸡,简直与公爵的猎场一样,生存毫无问题,只是没有人烟,难免有些寂寞。
在北地的日子总的来说很是顺心,但随着时间推移,对故乡的思念越发浓重,骑士与他的部属立下誓言,即使没有妖精使,也要尽一切力量打开回家的道路。
“奇怪,后面按道理还有啊,怎么不写了。”海德格尔皱起眉头,转到石碑背面看了看,光溜溜的,并没有刻字。
没有记载也可以猜测,这个村子里没有人,要么死光了,要么迁走了,要么就是坐传送阵回去了。从村落的情况来看,房屋不少,设施齐全,显然是花了许多年逐渐建成的,看来这石碑上记载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。
“那么时间有长到一个村子自然灭亡吗?”海德自言自语。
这“长时间”恐怕得长到气候发生重大变化才行,也许要几百年,也许几千年。
那么海德将见不到完整的村庄,只能见到村落的废墟或遗址才是。
所以……他们是从井里回去了?
“灯火姐姐,能感觉到什么吗?”他问灯火妖精。
灯火妖精歪着头,不太确定:“与其说感觉……”
她一拍手,说:“这样,你趴到井栏上,头尽力往下伸,看看能发现什么。”
“刚才不是看过了,没什么东西啊?”海德说。
“那是你看得不够仔细。对了,别忘了把包背上。”灯火妖精说。
“哦。”海德决定服从专家的意见,提起背包,伸长脖颈往井里看去。
“还是看不出有什么……哎哟!”
忽然间后背被人狠狠推了一把,海德霎时间天旋地转,不由自主地落入井中。
海德等着自己落水,憋着气等着,等到窒息感涌上气管都没有等到。他在一片幽深中坠落,就像一天晚上在灯火的森林里迷路,只是时间拉长了。渐渐地,半规管摇晃起来,告诉海德,他失重了。海德这时睁开眼睛,仍然看不见,但感觉上很像在太空中飘浮。
接着他看到前方有一颗星星,昏黄颜色,很是黯淡,但在一片漆黑中也够清楚了。海德尝试向那个方向走去,没有着力的地方,动作十分滑稽,是字面意义上的“太空步”。按理说这样是没办法移动的,星星却越来越亮了。
过了一段时间,海德停止了动作,他发现并不是自己在靠近星星,而是星星在飞向他。等到更近一些,海德逐渐看清了“星星”的正体,是一盏灯,这在某种情况下并不让人惊奇。
“小海德,你还好吗?”
提灯飘到了海德面前,灯罩里头的精灵端坐在烛火中,微笑着问道。
“不太好,刚刚有一个坏家伙偷袭,在我背后推了一把,害我摔到了井里。”海德板起了脸。
灯火妖精笑笑:“是什么样的坏家伙?”
海德格尔打量着灯火妖精,描述说:“巴掌大小,通体发着橙色的光,一头短发,总是笑嘻嘻的……”
“相貌怎么样?”灯火精灵和善地问道,提灯上面的提环摇摇晃晃。
“……还成。”
于是灯火让他抓住提手,带着他往前方去。
“这个通道很不稳定,想要安全通过,需要完全发挥灯火的性质才比较稳当。”半途,灯火妖精解释起来。
“所以要让我迷路,然后点灯是吗?”
“是。”
海德与灯火妖精和解了。
未几,海德看到了真正的天光,他仰头见到井外的天空,跳着去抓井栏。
他用引体向上的动作将自己送上地面,四顾之下,是林间的一处空地,空地中央是一汪小小的湖泊,湖中央是井,井栏微微露出湖面。
阳光正好,金光铺了遍地,闪光的湖水澄澈透明。
“嗬,这不是骑士王传说里的仙女湖吗?”
“什么仙女湖?有这样的传说吗?”灯火妖精好奇了,绕着海德飞舞。
她看起来完全就是童话里的小精灵,在林地与湖水的背景下,奇幻的色彩更加浓重了。
海德眯起了眼睛,嘴角也弯成月牙。
“这不重要,重要的是……”
海德深吸一口气,畅快地叫起来:“冒险!这棒呆了不是吗?”
8.林地女巫
海德决定放一个烟花庆祝一下。
“要有那种蓬松的感觉,还有就是放高一点,不然容易烧起来。”他向灯火妖精描述心目中的烟花。
“要求真多呀。”灯火露出了溺爱的表情。
未几,金红的火球冲天而起,在高空炸成了漫天火雨,细小的火苗向森林坠落,在引发火灾之前再次迸发出光与热,随后消散在空中。
空中像是长出了一棵花树,枝桠上累累的花苞刹那间齐齐开放,令人目眩。
效果比海德想象中更好。
他仰着头,乌黑的眼珠映着灿烂的火花。
“听魔女说,这种烟花是要和喜欢的女孩子一起看的?”灯火妖精问海德。
“咦,不是过年时候放的吗?这种时候一般是和家里人在一块吧。”
海德不解其意。
“这样?”灯火妖精遗憾道,“还以为那个小姑娘有机会呢?”
“哪个?”
“准备逃跑的那个。”
海德豁然转头,看到一道棕色的人影消失在森林中。
本地人?海德没有多想,立即决定追上去。于是他呼唤着风妖精,矫健地起跳,像鹞鹰一样越过湖面,一头钻进了树丛。
森林中,高大的黑松遮天蔽日,掩映了阳光,环境一下子变得昏暗。
海德在橡树的枝桠上降落,双眼微眯,适应着环境光的变化。
很快他找到了目标:一个单薄的女人,罩着破旧的麻布斗篷,细小的光斑落在身上,在跑动中拉出一条条细小的金线。
看着她笨拙的步伐,海德叹了口气。
这样是逃不掉的……
海德从树上迫近,几个起落拉近了距离,接着纵身一跃,跳到那人面前。
海德试图观察她的表情,只是对方头上披着头巾,脸上还蒙着灰白的面纱,罩住了头脸,看不出表情。
“我是路过的旅行者。”海德向他逼近,口中说道,“你是本地人吗?”
那蒙面人没说话,左手往怀中摸去,接着手一扬,一团灰白的物什就朝海德脸上罩来。
海德身子一晃,让开位置,看到丢出来的是一只异常巨大的肥壮虫子,身侧长着两排黑点,不断地向外喷着脓水。
“什么东西,这么恶心!”海德退后两步,抬头一看,蒙面人已经趁机跑远了。
可惜,还不够远。
海德绕开虫子,脚上生风,没几步就拦在了蒙面人前面。
“一见面就送这样恶心的东西给我,你有没有礼貌啊。”
蒙面人站定身子,似乎是知道逃不掉了,态度反而凛然起来。
她两手叉腰,昂首道:“跟北地的野蛮人犯不着讲礼貌。”
声音清脆,语气义正词严。
海德摸着下巴,反驳说:“你怎么知道我是北地人?就因为我是从井里出来的吗?”
蒙面人奇道:“难道不是?可是爷爷的笔记里分明有说……”
海德捕捉到了关键词,立马反问说:“你爷爷是哪位?”
蒙面人想要说什么的样子,突然一抬手,一团灰影飞了过来。
海德手一甩,一道清风吹出,将灰影打落在地,原来是一只癞蛤蟆。
等一抬头,见蒙面人又转身要逃跑,海德格尔便有些不耐烦起来:“你有完没完!”
他蹬蹬蹬三步追上去,一把拿住了蒙面人的右手,将其压倒在地。
这算不上完成的擒拿,其实挺容易挣脱,正宗的擒拿术海德也不会,不过这蒙面女人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孱弱,挣扎了两下就气喘吁吁,不再反抗了。
海德皱眉说:“怎么着你也溜不掉的,你也清楚吧?不要搞有的没的,好好把话说清楚。”
蒙面女人不回答,突然反问道:“你是妖精使吗?天上那焰火是妖精点着的吗?”
“是,怎么了?”
蒙面女人语气软了下来:“我投降,不逃跑了,你放开我吧。”
海德冷哼一声:“那你先把身上那些虫子蛤蟆之类的玩意全拿出来,我怕你走着走着再来一下。”
“是是是,我全拿出来。”
蛤蟆两对。
青虫五条。
不明虫卵数十粒。
黑色毒蛇一条。
奇怪的铃铛一个。
……
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,在海德的面前堆成了小山。
海德神情古怪,你是从哪里掏出这么多宝贝的?
蒙面女人展开披风,内侧是密密麻麻的暗袋,全部都翻开了,干干净净。
“这下你相信我了吧?”她说。
海德格尔咳嗽了一声,点点头。
那些小动物仿佛从睡梦中醒来了,一个个开始活动起来。那条蛇抖擞了一下身子,飞快地爬走了。
“你到底……算了,你从头开始说吧。”
海德格尔想了想,决定让女人自己说。
蒙面女人撤下口罩,叹了口气开始讲:
“我的爷爷前两年去世了。他留下遗嘱,给我分了些财产,前提是得住在森林里,看守那口灵井。
“我们家族原本是异乡人,据说祖籍在北地,通过灵井才过来的,所以世代看守着。然后今天巡逻的时候,正好看到你从井里出来。
“就这样,没什么好说的了。”
海德格尔听着听着,突然笑了起来。
“这就说完了……那你为什么要跑?”他发问。
蒙面女理所当然地说:
“你是妖精使,我打不过,自然要跑。”
“就这啊?”海德格尔哑然失笑,“你放心,我向来与人为善……不过,你怎么知道,井里过来的是敌人?”
“我又不是族里的长老,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她立即摆出了一问三不知的架势。
“不要急,让我猜猜……这灵井是北地的妖精使、或者魔女帮助你的祖先修建的,但你们并没有偿还恩情、亦或者抵赖了事前说好的报酬,所以一直防备着对方过来讨说法,是这样吗?”海德格尔摸着下巴,玩味道。
斗篷女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海德,盯得他心里发毛。
“你盯着我干什么?”
斗篷女人抿着嘴:“有没有人告诉过你,你像是活生生的妖精一样?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你看起来就像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,可是你的口气、你的行为……就好像是几百岁的老妖怪。”
海德满不在乎道:“这有什么?大家都说我早熟。倒是你,比我想象中要年轻啊。”
带着面罩时,感觉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妖婆,摘下来才发觉,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而已。是因为气质很是阴沉吗?完全感觉不到少女的气质。
“你……我的年纪够做你姐姐了。”少女无语道,“还有,我的名字叫苏珊。”
“海德格尔。”海德指着自己,“姑且是个妖精使。”
两人礼貌地握了握手,由于海德身高比较矮,少女得弯下腰来和他相握。
少女的手指冰凉,而且湿漉漉的,总觉得有些黏腻恶心。
海德拿袖子擦了擦手,评论道:“你可以穿点更显身材的衣服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没什么,我乱说的。”
海德和苏珊走在森林里,并肩而行了一段时间,看起来就像是母子俩。顺带一提,和妈妈走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姐弟。
突然海德面色一变,抬起刚刚和苏珊握过的右手,手心不知何时变黄了,散发出难闻的臭气。
海德面色难看,鼻尖抽动,感到一阵呕吐感从胃里翻滚上来。
“这是,妖怪的口水?难怪这么恶心。”
他搓了搓手,手心火光一闪而逝,细细的黑灰从指缝漏下来。
“我说过别搞这些小手段的吧?”
苏珊讥诮地笑着,道:“这点程度,对妖精使来说只是恶作剧而已吧?”
“小肚鸡肠。”海德锐评。
“你不也是吗?小弟弟。”苏珊反唇相讥。
海德哼了一声,并不服气。
又走了一段路,海德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,眼前突然开阔,现出一棵高大的榉树来。树下,一座尖顶木屋赫然在目。
“欢迎,这是我的糖果屋。”
苏珊向海德欠身,摆出欢迎的手势。
海德看着这栋布满青苔的阴森屋子,嘴角抽搐道:“你真会起名字。”
这就是传说中的女巫的糖果屋么,有点期待里头是什么样的。
海德跟随苏珊,一前一后走进了屋子里头。
9.女巫的糖果屋
苏珊的小屋,实际上没什么特别的。
“感觉和家里也差不多,就是更乱一点。”海德端详着屋子里的景象,“你这里稀奇古怪的实验材料太多了,堆得到处都是。”
毕竟没有精灵帮忙搞家务,嘛,要是家里没有居室精灵的话,大概也会像这里这样凌乱吧。
冷知识,厨房精灵虽然名字里有个厨房,但并不限于在厨房里活动,而是能给全家做扫除的全能小助手。
“不过,这里也太乱了,没处下脚啊。”
海德艰难地走了两步,看着苏珊轻灵地走进屋子深处,屋里太黑了,几乎看不清她的人影。
“为什么拉上窗帘?有点黑啊。”
海德说着,走到窗边,将窗帘一拉。
“咳咳咳……”
天鹅绒的窗帘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,一拉全是灰尘。
下午的阳光透进来,光线当中漂浮的灰尘就像无数妖精在跳舞。
“不要动窗帘……行吧。”苏珊回过头来,看到海德已经动手了,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这下看得分明了,海德四下环视,果然到处都是杂物。而且……他抬头看了看苏珊的位置,这个房子比外表看起来要大得多,主要是很长,也许是延伸进了大树的体内。
往前走了几步,发现了头顶的天花板变成了木须缠绕的样式,果然,这屋子是连接着树洞的。
苏珊拿了一杯茶过来,说:“这是我以前我爷爷用的杯子,没关系吧?”
“没事,”海德接过来,喝了一口,感觉滋味不错。
不过眼下午饭时间已经过了,海德平时不吃午饭,但今天活动比较剧烈,喝了一口茶,肚子又开始叫。
“唔……”苏珊瞥了他一眼,扭捏道,“我不是很会烧饭。”
“要是你不介意,我可以热一点陈的。”
海德表示随便,有口吃的就行。
很快,苏珊搬来了一口锅,海德往锅里一瞧,里头是一层黑乎乎的胶状物质。
额……
好像有点介意了,苦恼。
海德一拍脑袋,有了。
他从背包里掏出铁铲,轻轻唤道:“厨房妖精,厨房妖精,你在么?”
“要我烧什么菜?”铁铲立刻回答道。
“让这位女士给你说吧,”他向苏珊示意,“借一下厨房,用点食材可以吗?”
苏珊盯着他,眼神复杂道:“可以……厨房在那边,你随便用吧。”
说完,铁铲飞过去了,她继续盯着海德。
“你盯着我干嘛?”海德摸了摸脸,有些不自在。
“这就是妖精吗?”苏珊幽幽地说。
厨房妖精限于食材,做的午饭比较简单,只是烧了点菌类与野菜,加上烤制的面饼。当然,口味还是一贯的精灵水准。
看着海德大快朵颐,苏珊有点坐不住了。
“我可以尝一尝吗?”
海德挥挥手,示意可以,本来就是你家的食材嘛。
苏珊便拿起勺子,舀了一口蘑菇汤,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。
“怎么样?”海德问道。
苏珊闭上眼睛,简短地说:“挺好的。”
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,又舀了一小碗,慢慢喝起来。
饭毕,苏珊开始讲自己爷爷的事。
“你说我们家族是借助妖精使的力量才能建造灵井,猜得很准,我们的确没有天赋,世代都没有。
“就比如我的爷爷,原本也想当妖精使,上过圣芙蕾雅学园,一年级的时候还当过年级长。
“可惜后来发现没有亲近妖精的天赋,几经波折,最后还是退学回家了。
“他已经是资质最好的了,虽然不能使役妖精,养几只妖怪还是不成问题。这种人,一般叫巫师或者女巫。”
“反正……”苏珊自嘲地笑笑,“不过是魔女的劣化品,叫什么都是一样。”
她接着讲:“再说回我爷爷,他前些年身体就一直不好,脾气也一天天变得古怪,最后临死前才告诉我,说井那边的大人马上就要过来。”
原来如此,现在谜题都解开了,虽说原本就不难猜。
海德心情不错,顺手把剩下的饭菜端去了厨房,交给厨房妖精清洗。
回来他问苏珊:“你知道营火之塔怎么走吗?”
本来他想,这边是灵井的另一端,大概就是开拓骑士的老家了,那可真是南辕北辙,估计苏珊都不知道营火之塔是什么。
不料她干脆地回答说:“知道,我爷爷就是那里的学生啊,圣芙蕾雅学园。”
“还真有这种学园啊……”海德感叹。
“你不知道?这算是附近三座塔最好的魔女学院了,在整片西大陆都是有名气的。”
“我不知道,”海德耸耸肩,“我是野人。”
随便应付了几句,海德格尔的小脑瓜子转动了起来。
听苏珊的说法,这边离营火之塔恐怕不远,至少比北地是近得多了。难道灵井是往南边传送的?
那么费雷德大人可太倒霉了,不但没有回到家乡,反而流落到了更遥远的异域。
他轻轻嗤笑。
到了快黄昏的时候,海德向苏珊道别。
“我去营火之塔有事,这次就先再见吧。”
苏珊瞅了瞅西边渐渐沉沦的太阳,奇怪道:“这么急?你晚上睡在哪儿?”
海德无所谓道:“我可以睡森林里啊。”
苏珊左右看看,似乎有什么话想说。
这时候咻的一声,灯火精灵伸了个懒腰,从橘黄的夕阳中飞了出来,大声打了个哈欠。
“睡醒了?”海德冲她打招呼。
“海德哟,你才刚刚契约,不要兴奋过度了,火柱像不要钱一样乱放,我有点不适应啊。”
灯火精灵回答说。
接着,她看到了苏珊,奇怪道:“这位不是湖边的小姐嘛,叫什么名字?”
“她叫苏珊。”
“嗯,我是苏珊。您好,尊敬的妖精大人。”
苏珊面庞泛红,有些拘谨地说。
“嗯嗯,不客气,我是灯火。”灯火精灵大方道,转头问海格:“这是你今晚要住的地方?”
“不……”
“是的!”
海德刚说了一个字,就听见苏珊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,抢答说:“房子很大,没什么不方便的,我还要谢谢海德……放我一马。”
“噢,”海德挠挠头,“我倒是无所谓……”
“就这么定了!”苏珊昂起头,斩钉截铁道。
一刻钟后,海德背着包,坐在一张略显宽大的椅子上,被一堆形状诡异的布偶围在中间,神情茫然。
“苏珊啊……你爷爷的房间……”
苏珊站在门口,微笑道:“他的屋子很久没整理过了,住不了人的,没事,我的床宽大得很。”
海德蹦下椅子,飞快地朝屋外溜去:“抱歉,睡你的房间还是不合适,我回井里去了。”
砰,海德撞上了苏珊的手臂,回弹了两步。
只见苏珊两手扒着门框,挡在门口,脸上还是微笑,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感觉。
“不是,说什么报恩……我和你没结仇就算好了吧?”海德抱怨道,“你这么做是什么企图?先说好,我可没工夫帮你爷爷报恩啊。”
苏珊笑容不变:“我没企图啊?对你这种前途无量的妖精使,打好关系不是应该的吗?”
海德心里哼了一声,知道对方在敷衍自己,不过真实的理由是什么呢?总不会是爱上自己了吧?
怎么可能,海德自嘲笑笑,这具身体可是才八岁!
看到苏珊如同见到珍宝的贪婪眼神,海德打了个寒战,要是性癖特殊一点,也不是没可能啊……
想到这里,海德双腿发力,低头窜出,准备从苏珊的腋下突破出去。但苏珊早有准备,迅速地矮下身子……
扑通!海德躲闪不及,撞进了少女的怀中,接着由于万恶的物理定律,被某种软弹的反作用力弹了回来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苏珊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你的精灵不是都答应了么?你还在这反抗什么?难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一起睡吗?”
海德嘟囔说:“又不是精灵说什么我就得听的……”
“就是这个……”
“什么?”海德没听清,一抬头,就看见苏珊带着阴沉的笑容,一步步接近,身躯的阴影逐渐将海德笼罩……
10.那一夜
总而言之,言而总之,海德是在女巫的房间里住了下来。
换上了睡衣,将旧衣服往背包里一塞,也不敢去洗澡,百无聊赖地坐在扶手椅上,看着苏珊豪华的大床发呆……简而言之,就是在坐牢。
这张床陈设颇为古典,有点那什么巴洛克还是洛可可的意思,有雕花的木柱子,床头是贝壳的样式,而且的确尺寸很宽大,大约有两米宽,看起来能睡得很舒服。
苏珊换了睡衣进来了,出乎意料,是粉色带花边的睡裙。看不出来,还以为会是黑袍子之类的,就像妈妈的睡衣一样……
“愣住了?”苏珊举起纤细的食指,在海德面前晃了晃,“还在赌气?”
“我只是在思索这个世界的奥秘,”海德扭过头去,“比如你为什么突然变了个人,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五十岁之前不准男人踏足卧室的那种女人呢……”
苏珊噗嗤一声笑了:“我也不是天生就那样的……何况,你算什么男人啊?”
她两手一伸,托着海德的腋下,将他掂了起来,海德不满地挣扎。
“别把我当小孩子!”
“好重……”苏珊收回手,优雅地笑着,“你不是小孩子吗?”
“唉,”海德叹气,这是今晚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了。
他闷闷地说:“我还是不明白,只是因为我和灯火签订了契约吗?”
苏珊表情严肃起来:“只是?这是我,我的父母,我的爷爷一辈子都没有做到的事。”
海德似乎明白了什么。
“精灵使……你知道成为精灵使就可以在圣芙蕾雅做教授吗?那些教授,年纪轻的也有四十岁。”
“我曾经报考过,没有达到公费入学的标准,只能窝在这个森林深处的小屋里,在妖精的世界中没头苍蝇一般乱撞。”
苏珊直视海德,眼睛闪闪发亮。
“帮帮我,海德,尽管我没办法拿出很多报酬,我还是希望你能和我讲一讲你与妖精的事。”
海德沉默了。
他想起上辈子,常有同学私下里找他,希望能够得到所谓的学习秘诀,有了秘诀就能打通任督二脉,一飞冲天。
“可是,根本没有特别的诀窍啊……”
海德心里出现了愧疚,也不知是对苏珊的,还是对前世那许许多多失望的同学们。
“我只能尽力说说,我干了什么。”他最后说。
深夜,糖果屋中,细碎的星光透过窗户,凌乱地洒在地板上。
苏珊吹熄了蜡烛,坐在床上,托着腮听椅子上的海德宣讲。
明亮的眼神,随着谈话的进行,逐渐变得黯淡。
当海德讲完自己和灯火精灵契约的经过后,他发现苏珊低下了头。
“苏珊?”他试探地叫了一声。
“你这……”
从指头缝里露出苏珊含混的声音。
她突然抬头,动作决绝,让脑后苔绿色的长发披散开来。海德看到,苏珊的眼睛亮晶晶的,那是因为其中闪烁着泪光。
“你这优越的家伙!”
她把枕头丢了过来。
海德被枕头击中,眼前一黑。啊,黑暗,他想。
然后他把枕头丢了回去。
出乎意料的是,枕头轻飘飘地丢过去,居然把苏珊击倒了。她躺倒在床上,脸上盖着枕头,一动也不动。
“你还好吗?”海德问道。
“我很好。”枕头下传来闷声闷气的声音。
海德不放心地靠过去。睡裙宽松,这不是重点……重点是枕头下方似乎隐隐有着呜咽声。
他站在床边,犹豫着该说什么话,突然腰上挨了一记,被苏珊踢到在地。
他站起来,刚站直身子,头发就被抓住,这时苏珊已经坐了起来,表情凶恶。
“可恶的小东西!”
苏珊一边骂着,一边狠狠地揉海德的脑袋。海德想要逃跑,立刻被苏珊捞了回去,继续撸头发。
“哎哟……”海德唉声叹气,这时候才感觉到身为小孩的无力。
接着就被苏珊抱住,陷在柔软里面无法脱身,接着就听见苏珊开始哭,一边说着“为什么”、“不公平”之类的话。
这种事情也是没办法的,天生的不公平谁都无法避免!
海德想要这样说,但也知道这种话不该由他来讲,同样知道即使说了也是火上浇油。
说来,妖精们为什么不喜欢苏珊呢?
窗外星星寥落,卧室里渐渐安静了。
第二天,海德在苏珊怀里醒来。
苏珊这家伙的睡相很不雅观,也许是习惯了大床的缘故,四仰八叉的姿势摆得十分自然,诡异的是被子居然好好地盖在身上,按理说早该蹬到床下了。
早上海德做了鬼压床的噩梦,惊恐地醒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肚子上压着厚厚的被子和苏珊的腿,怪不得梦里是灼热地狱,这实在是太热了。
另外,自己的脖子还被苏珊紧紧抱住,所以梦里脖子上戴着的巨大枷锁也是有现实来源的。梦境居然如此讲求逻辑,海德感到十分欣慰。
顺带一提,苏珊是会说梦话的,虽然含含糊糊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,但大概是某种诅咒用语,至少“死”这个字眼还是听得听清楚。
海德格尔流了一身热汗,也不知道是燥的还是吓的。
随后海德偷偷溜下了床,苏珊睡得很沉,并没有发觉。
“灯火妖精,你在不在呀?”
海德偷偷溜出门,蹲在屋子的墙角,小声说。
指尖燃起一束火苗,灯火妖精施施然地冒了出来,刚出来就是一副揶揄的表情。
“小海格,和大姐姐同床共枕的感觉怎么样呀?”
“一般。”
“诶?不应该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么?也许你年纪太小了。我和你讲,要是你再大个几岁,昨天晚上肯定是睡不着的。”
“别说啦,谈谈正事吧,昨天晚上的事情你怎么看?”海德问道。
“怎么看?我们的小海格真是艳福不浅……”
“我是说契约的事啦……”海格打断说,“为什么没有精灵肯和她契约呢?”
灯火妖精的表情冷淡了下来:“你没发现么?”
“那个女人,根本听不懂我说的话。”
可能是清晨温度低吧,海德感觉有些发冷。
“你是说……”
“小海格,你不会以为,和精灵沟通是件很简单的事吧?”灯火精灵略带嘲讽地说。
“我以为……”
“举个例子,你没见过风精灵,也能借她的力量,那份力量与我比也不差多少吧?你昨天也听到了,那什么学院的教授要求是精灵使,也就是说,你在之前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去当教授了。”
海德喃喃道:“我以为风精灵会把力量借给每一个人。”
灯火精灵笑了起来:“怎么可能呢?起码得感受到她才能向她借力吧?”
她又说:“你不妨猜一猜,那个女孩的爷爷,是欠缺了什么天赋才不得不从学院退学。”
“听不懂精灵的语言?”海德揣度道。
“大概率是看不到精灵。”
“啊?”
海德真的惊讶了,精灵哪有看不到的,苏珊也没有看不见灯火精灵啊。
灯火精灵解释说:“你知道,世上的灯火多的是,可是灯火之中的妖精却只有我一个。所以你所见到的我,并不是本真的我。”
海德点点头,这是理所当然的。一个妖精要响应许多人类的呼唤,越是强大的精灵越是如此。此时此刻,恐怕也有其他人在和另一个灯火妖精交谈吧!可是灯火妖精仍是唯一的。
噢,他明白了……海德抬起头,听见灯火妖精哀伤地说:“知道是一回事,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。就好像你和人说话,对方却只是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像一样……所以世人虽多,能和我们谈话、交往的人类却很少。”
“你懂的真多。”海德钦佩地说。
灯火妖精摆出一副一所当然的表情说:“我可是指路明灯啊!”
东边,朝阳初生。
11.姐姐同你一起去
这边同灯火精灵聊了一会儿,海德就准备开溜。
“你还没问路吧?”灯火妖精奇道。
“昨天问过了,简单,往南走就成,走到一个叫黑森林领的地方就可以坐传送阵了。”
海德自信道。
灯火妖精一拍手,恍然大悟说:“对对对,好像五六十年前就有直达的传送阵了,我才想起来。”
“你之前怎么不说?”
“嗨呀,我上回去营火之塔是差不多一百年前的事了。”
海德嘴角抽了抽,回头去拿包了。
走到苏珊的卧室门口,海德轻手轻脚地走进去,头一探,就被一只大手按住。
苏珊揉着海德的脑袋,微微笑道:“你要到哪里去?”
“别揉啦,要长不高的。”
海德埋怨道,接着正色说:“打扰一晚上已经很不好意思了,我这就准备出发。”
“嗯……”苏珊点点头,表情严肃起来,“正好,我也要去营火之塔一趟,一道吧。”
海德奇道:“什么时候定的?”
“刚刚。”
苏珊解释说:“昨晚想了很多,翻来覆去的,最后还是不甘心,想去圣芙蕾雅再试一次。”
她叹了口气:“待在这种穷乡僻壤,一辈子也成为不了魔女。”
“那你爷爷的事不管了?”
苏珊搓着海德的头发,点头说:“反正以我现在的能力,也根本做不了什么。”
“你稍等一下,我换好衣服就出门。”
房门砰的一下关上,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不多时,整装待发,两人拿了一点干粮,锁了门出去。
面前是清新的森林。
往南走了半程,海德瞅见一个村民靠在橡树上打瞌睡,听到动静,睡眼惺忪地站了起来。
“谁啊……”他看见海德,当即惊喜道,“海德大人,您果然没事!”
“你躺在这里干什么?”海德奇怪道,苏珊则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了。
“哎呀,还不是为了找您吗!”村民热情地抓住海德的手,“昨天你大战那头妖怪,大伙都看在眼里,最后居然将它打死了!您是我们村子的大恩人呀!”
“后来您追到林子里去了,我们左等右等不见您出来,还以为你死了……”
说着,这村民呸呸道,“……您瞧我这嘴。当时大伙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呢!村长就叫我们几个男人进来找,一直找到后半夜,点了火把,一起叫您的名字。”
他眼巴巴地望着海德,期待地说:“您有没有听见声音,看见火把的光?”
海德摇摇头。
“总之大伙没有找到,就留了我在这里放哨,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告诉村里,您看,这不就等到了吗?”
村民拉着海德的手,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。
另一边,苏珊紧紧盯着一棵松树,仿佛在研究树皮的图案。
“我们要不先回村子吧?”海德无奈道。
“回村,对,回村!”村民热烈地说,“大伙肯定高兴死了。”
三人一道,很快来到了村落门口,只见门口放哨的小鬼远远瞧见海德,高兴地大呼小叫,接着村门大开,村长领着男女老幼一齐涌了出来。
“海德大人!果然是英雄出少年!”
“海德大人!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!”
“海德大人!我准备了家藏的麦酒!”
村子里的众人将海德团团围住,七嘴八舌地说起来,一时间嘈杂得像集市一般。
“这不是巫医大人吗!”有眼尖的村人认出了苏珊,“您也和海德大人一起?”
于是人群又涌向苏珊。
苏珊连连后退,脸色苍白,勉强笑着说:“是啊,昨天刚认识的……”
她频频向海德打眼色。
“巫医?”海德正好奇地问村人。
“这位小姐住在林子深处,医术非常了得,我儿子犯疱疹的时候是她救了孩子的性命。”一个大婶解释说。
“是呀,她还会给牲口看病!”另一个村人补充说。
“想不到你还挺有人气。”海德冲苏珊笑道。
苏珊勉强笑笑:“偶尔碰到,举手之劳。”
看起来,她不太擅长应付人群。
不过也由不得她了,昨天村子里原本准备开宴会的,忙着找海德,没有办成。现在海德到了,一个小型的庆典是逃不了了。看着乡人喜气洋洋地搬桌子、搬椅子、堆木柴堆、抱来酒瓮和碟子,海德感到没办法拒绝。
“他还是小孩子,没办法喝酒。”
一边苏珊还在试图劝阻,“何况我们出门有事情要办。”
“就一杯、一杯!”
“又不差这几个钟头!”
“一起热闹热闹嘛!”
苏珊败退。
于是众人一直闹到了黄昏时分,甚至晚上还要继续,“干脆住上一晚上”,村人纷纷说。
海德与苏珊连连摆手,拒绝了起码五百次,才终于从宴会现场逃了出来。
回头望去,村中人声鼎沸,火光熊熊,看来庆典还远远没有结束。
海德格尔被灌了几杯酒,感觉脑袋有些晕乎乎的,走路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。看到身边的苏珊脸上也有酒意,她也没逃掉,便取笑说:“你脸红了!不行了!”
说着哈哈大笑,嘲笑她的酒量。
苏珊眯着眼睛,斜睨了海德一眼,打了个酒嗝:“你还说我,自己的脸红的更厉害。”
海德哈哈笑着,往前跑了几步,回过头来:“你在宴会感觉怎么样?尴不尴尬?”
苏珊苦笑:“挺不自在的。”
毕竟始作俑者就是她本人,庆祝自己被打倒的庆典,听起来是有那么一点儿奇怪。
海德格尔自得道:“有没有感觉以前的自己很蠢?”
苏珊奇怪于海德为何突然开始嘲笑自己,在酒精的作用下,没有习惯性地出口反驳,而是老老实实说:“确实,我以前真是蠢透了。”
稍加挑拨就中了套,行事风格也没有丝毫的迂回,硬是将误会堆到了难以回头的地步。
要是海德格尔不出现,没准会发展成血仇。
“很正常啊,人都是会这样想的,这样想说明你成长了。”
海德格尔醉醺醺的,含糊道:
“所以你以前不行,以后未必不可以,没准这次去了学园就顺顺利利地和妖精契约了呢?”
“你是在鼓励我?”
苏珊哑然失笑,快走两步,抓住男孩的肩膀,开始揉他的脑袋。
“你这小鬼……”
人小鬼大的,装作大人的模样安慰我,看着真叫人发笑。不过,话说的倒是不无道理。
苏珊琪解晕乎乎地想,要是有这么一个弟弟,似乎也挺不错。
“干脆我认你作干弟弟,怎么样?”苏珊出口问道。
果然喝多了,话一出口,她便觉得脸颊有点发烧,微微后悔。
“算了……”
“好呀,姐姐!”
反悔的话还没说出口,海德格尔就果断地答应了。
“姐姐、姐姐、苏珊姐姐……”
海德很开心似的,犹自叫个不停。
“你别说了。”苏珊捂住脸,耳根渐渐红了。
12.选美比赛
此时,通往营火之塔的必经之路上,黑森领所在,堂皇的黑森堡中正是灯火通明。
黑森林公爵之子,人称公子的,此时正在阳台上啜饮。
阳台外边是黑洞洞的夜色,没有什么人盯着,也没有侍从在侧,但这位公子仍然仪态优雅。
他腰背挺直,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,转身进了房间。
在房间正中,摆放着一面巨大的全身镜,镜框镶嵌着宝石与珍珠,看起来异常华丽。
“魔镜魔镜,我是不是此地最俊朗的人?”
他眼神雾蒙蒙的,带着自得的语气说。
公子在魔镜里的倒影,和他本人一样,自得地笑着,突然说:“不是。”
公子皱起了眉头。
他不愉快地说:“我得重申一下,此地指的是我的父亲黑森林公爵的领地,俊朗指的是男性的优雅气质,而人说的是活人、不是尸体。”
镜中的公子笑的更愉快了:“不是。”
公子眉头皱得更紧:“那么我再补充一下,婴儿不算。他们尽管可以很可爱,但无论如何不能用俊朗来形容。同样,老人也不算,就像我的父亲尽管相貌堂堂,人们也只会称赞公爵的威严,不会说他很俊朗。”
“不是。”
“此话当真?”公子在厅堂里踱起步来,不敢相信。
“我开始感兴趣了,”公子嘴角勾起笑容,“这位帅气逼人的男性,我非要见他一面不可。”
“来人!”
公子下令道:
“张出布告来,就说:我听闻领地里来了一位了不得的美男子,让舍妹牵肠挂肚。对自己的容貌有自信的,都可以来应募,只要符合俊朗的标准,我愿意赠送他五百金!”
俄而,城堡城门打开,无数骑手举着火把,骑着骏马鱼贯而出,要将布告张贴到领地里的每一个角落。
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。
这边海德格尔与苏珊琪解趁着酒劲,大胆地走起夜路来,顺着村人指引的方向,一个劲地往前走。
前方,灯火妖精悬在半空中,照亮了前路。后边,风精灵的力量缠绕着苏珊,让体力不济的少女也能跟上海德的步伐。
走了一夜,酒劲过去了,海德一个激灵,问灯火精灵道:“我们走了多少路?”
灯火妖精点了点数,不肯定地说:“兴许有二十里吧?”
“二十里?”海德格尔吓了一跳。
这时,后边扑通一声响,苏珊立足不稳,倒在地上。
“海德,我腿脚好酸,走不动了。”
苏珊这么一说,海德也觉得脚上有些酸痛,他便问灯火妖精:“之前说的传送阵,是在黑森林领吧,快到了吗?”
灯火妖精道:“按地界已经是黑森林领了,不过是边缘地带,平日里是没什么人烟的。要乘坐传送阵的话,得到黑森堡去。”
“那路还长,”海德叹了一口气,“先歇一会吧。”
一会儿,天边泛起了鱼肚白,海德眼尖,瞅见大路尽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,就上树看了看。
“怎么了?”苏珊仰头问他。
“我看到一个人骑着马过来,不知道是干什么的。”
很快对方就来到了两人近前,是一个穿着华丽衣服的骑士,没有戴头盔,形色匆匆的,经过二人时都没有看上一眼。
海德舒了口气,却看到那骑士突然折返回来,在自己面前停下了。
“喂,你是外地来的旅行者吗?”骑士问道。
“是……”海德老实回答。
那个骑士上下打量着海德,点头说:“好一个俊俏的小朋友。”
接着他抽出一卷文书,念了起来。
“黑森公爵之子宣告……只要合格,定将慷慨赏赐。”
“你意下如何?”
海德格尔听得迷迷糊糊的,问道:“什么意思?”
“就是我们公子请你去做客的意思。”
没头没脑的。
海德格尔思忖了一会儿,觉得就算有什么猫腻,自己也不怕他,何况正好自己和苏珊都需要休息。
“请问可以带同伴么?”海德指了指苏珊。
骑士疑惑道:“这位是?”
“我的姐姐。”
“那便一起来吧!上马,这匹马十分强壮,载上三个人也不成问题。”骑士同意了。
海德格尔乐得歇脚,苏珊也不反对,几人便跨上马,向着黑森堡奔驰而去。
黑森堡是座外观十分气派的堡垒,城堡建在一座小山上,山下是繁荣的集镇。
经过集镇的街道的时候,海德注意到这里人人带笑,并且穿着都是异常鲜艳。比如,某个水果摊的老板就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紧身衣,显得啤酒肚异常突出。
“我大约记得,中世纪的粉色衣服和丝袜都是男人的装束,没想到实际效果这么辣眼睛。”海德喃喃道。
“什么?”苏珊奇怪道,“你是说他们的衣服吗?确实有些奇怪。太华丽了。”
“按理说,不是贵族应当穿不起这种衣服才对。”
海德听了,点点头表示同意:
“看上去,这边内政搞得还不错嘛,有点安居乐业的意思。”
不一会儿到了黑森堡的大门前,只见门前的广场上站满了人,一半是骑士,一半是平民。骑士的表情都是十分轻松,而平民要么十分紧张,要么脸带茫然。
“稍等一会儿,门马上就要开了。”骑士嘱咐海德说。
广场上的众人叽叽喳喳地聊了一会天,就听见轰隆一声响,大门在铰链的带动下缓缓打开,几个神情倨傲的中年人走了出来。
其中一个人扫视一圈,傲慢地说:“让来人按照卫兵的顺序,一个一个带上来!”
众人纷纷后退,让出一块空地,一个骑士带着一个吟游诗人打扮的大叔走了出来。
几个中年贵族交头接耳,接着一个个打分:
“胡子不错!”
“衣着太邋遢了。”
“气质还可以。”
“稍显寒酸。”
然后当先的那个中年人一捻胡子,点头说:“进去吧!”
接着轮到下一个,是个屠夫装扮的大叔,满脸横肉,身材壮硕。
“你不行。”
“气质完全不对。”
“体型还可以。”
最后领头的贵族下了判断:“回去吧,你落选了。”
海德举着脖子看热闹,由于个子矮,看不见具体情形,只听见评委的发言,几个人过去也知道了,这相当于过海选。
过了一会儿,轮到海格了,骑士拉着海格的手,将他拽了过去。
海德在评委面前站定,深吸了一口气。
几个评委交谈起来。
“年纪小了点吧?”
“外貌倒是不错。”
“眉眼长得好,身子骨也不柔弱。”
“以后会是个漂亮的男子汉。”
接着当中一人拍板说:“你通过了,进去吧!”
海德回头找苏珊。骑士推着他,催促说:“一会儿会送进来的。”
苏珊应当能保护自己吧?怎么说这些也只是凡人而已。海德暂且放下心,往城堡里面走去。
13.好一个公子
“姐姐,幸好你没事!”
海德格尔被安排了一个房间,过不多久,苏珊也被带了过来。
将苏珊浑身上下瞧了瞧,似乎没有少去什么部件,海德松了口气。
苏珊微笑道:“担心我做什么,这个公子只对男人感兴趣。该担心的是你才对。”
“啊?布告里不是说他妹妹想看美男子吗?”
苏珊憋着笑,说道:“我刚才问过了,世所皆知,黑森林公子没有兄弟姐妹。”
海德格尔扯了扯嘴角:“开玩笑的吧……”
他一细想,越想越恶心,转念想到,要是这个公子准备做什么过分的事情,自己就直接跳窗逃生。
“到时候你要是看到我从窗户里飞出来,不要犹豫赶紧走,趁他们没反应过来直接闯出去!”
苏珊摇摇头:“刚才是开玩笑的,没听说公子有男男的爱好,大概只是想跟人比美吧。听说,这个公子常常穿着华丽的衣服招摇过市,碰到谁都要比一比。”
海德摇头道:“怎么可能就为这这种小事大费周章,依我看这公子绝对不对劲。”
他从窗外看过去,突然叫道:“姐姐,那个就是公子吗?”
苏珊闻言挤到窗前,看到城堡外的空地上,一辆华丽的马车正缓缓驶出,车前六匹白马,车身金光闪闪。
有趣的是这马车是敞篷的,可以看见一个黄头发的男人站在车上,向四周的群众挥手。
“大概那就是公子了。”
海德心念一动:“我试试能不能把那边的声音传过来。”
他闭目皱眉,双手如同弹钢琴一般空挥了几下,睁开眼睛笑道:“有意思。”
“怎么说?”苏珊问。
“那个公子在安抚那些落选的人,其中有一个控告说,因为带他来的骑士太粗暴,弄乱了他的发型,使得自己没选上。”
“噢,那公子是怎么处理的?”
“他赏赐了那个骑士,称赞他忠于职守,然后要他决定如何补偿那个落选者。”
“骑士拿到了赏赐,把钱都转送给了落选的那个人,两个人都很满意。”
海德指着下方的景象:“你看,他们抱在一起了,就像亲热的朋友一样。”
苏珊疑惑说:“为什么会这样发展?”
海德没有回答,摸着下巴笑起来:“这个公子很厉害啊!”
这下海德有点期待接下来的会面了,他预感到,这个黑森林公爵之子,将会给自己带来一些很有趣的东西。
到了下午的时候,两人在房间里待得无聊了,忽然听到楼梯方向传来许多脚步声,几秒种后,房间门咔哒一声开了,十几个人走了进来。
这些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,都是贵族装扮,进来之后目不斜视,自觉地往两旁让开。
接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,身穿雪白的猎装,身材高大,面带微笑,一进来就热情道:
“这位想必就是海德朋友了?年纪轻轻就一表人才,以后一定是个祸国殃民的美男子!”
他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,和海德的左手用力地握了握。
接着他看到躲在角落的苏珊,笑着说:“这位是海德的姐姐吗?不好意思,借用你弟弟几分钟。”
接着亲热地揽过海德的肩膀,说道:“我们边走边说如何?舍妹可是等得不耐烦了。”
海德格尔有点麻,懵懵懂懂地点头。
一行人呼啦啦地动了,簇拥着公子和海德向外走去。
绕过几条走廊,来到一处大厅里,周围的侍从一个个退下,妥善地关好门,偌大的厅堂里顿时只剩下公子和海德两个人。
海德一眼就看到了那面巨大的镜子,眼睛睁得大了。
自己……海德在镜中的倒影,居然自己动了起来,向他行礼!
公子看到海德的神情,神秘地笑了起来。
“看来你是能够感觉到的,不错,这便是舍妹。”
他走到镜子面前,友好地笑笑,转过头来。
“这便是陆地上最纯洁美丽的生灵,镜之妖精!”
带着咏叹的腔调,公子如此宣布。
然后公子指了指大厅中央的小圆桌,示意坐下说。
两人依次坐下。
公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,捻起精致的小茶杯啜饮了一口,悠然道:“我现在能够百分百确定了,你便是我想见到的那一个。”
“能与我的仪容相媲美的男人,居然只是一个小孩子,这实在是令人震惊。”
海德不太习惯公子说话的口气,对他来说有点太拿腔拿调了。
他谨慎地说:“你现在见到我了,然后准备干什么?”
四下看看,好像有一个阳台,不过距离有点远。
“当然是观察!学习!事实上我一直在观察。”
公子的眼神锐利起来。
“你的眼神中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,这是你魅力的来源,至于俊俏的外貌,那只是细枝末节,不值一提。”
“你的出身不高,年纪虽小,却经历了许多,或许你的家庭出现了变故,使得你不得不早早当家,尽快成熟起来。”
“这便是气质!”
“很可惜,这种气质我学不来。”
公子遗憾地说,喝了一口茶。
海德歪着头,不解道:“我不明白,您为什么这么纠结于外貌……”
“纠结?”公子表情严肃起来,“不不不,完全不是这回事。”
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。
“我的父亲,黑森林公爵大人,原本只是帝国仪仗队里的普通一员,受到先帝的青睐,提拔为宫廷近卫。”
“你觉得,这是为什么?”
“成为宫廷近卫之后,我的父亲虽然没有展现出突出的才能,却被所有人认为忠心可靠,重要的职位一旦空缺,就一定立即想到他。家父因此平步青云,最终成为了这片富饶、广阔、淳朴的黑森林的主人。”
“你觉得,这是为什么?”
“我身为公爵之子,原本所有人都只是因为我的身份看重我、巴结我。可是现在,所有的人们,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,都崇拜我、爱戴我,认为我比王子还要耀眼。”
“这是为什么?因为我有能力吗?”
公子的语速越来越快,极其流畅地说完了一整段话,接着艺术性地停顿住了。
海德格尔不由问道:“为什么?”
公子霸气地一挥手,昂首挺胸道:“因为我和我的父亲容貌过人。”
“然而,有一点,我不如父亲。”
“我的父亲长着忠臣的面孔,而我长着一张弄臣的脸。”
“在帝国的会议中,我的父亲只要不说话,所有人都觉得他胸有成竹。但没人知道,他只是拙于口舌、疏于政务,根本说不出什么有效的意见。”
“但即使是父亲那笨拙的发言,由于他威严的脸,也会被大家认为是老成持重。”
“而我,不得不学习文雅的措辞、优雅的礼仪、亲切的态度,还要穿上美丽的衣服……直到如今才赢得臣下的拥戴。”
“为了变得光彩照人,我殚精竭虑,但这是值得的。”
公子微笑起来:“比如……你并不厌恶我,是不是?”
海德格尔说不出话。
呃呃。
公子优雅地坐了下来,声音变得低沉。
“所以,我想你很容易理解我的想法。对同我一样光彩照人的你,我的请求是,尽快离开黑森林。”
他眼神冷峻。
14.逃离黑森堡
听到公子的请求,海德松了口气。
“好说好说,我本来就是路过。”
“是了,听说你们这里有个通往营火之塔的传送阵?不知道能否借我一用啊?”
公子眼神一闪:“传送阵?你要去营火之塔做什么?”
“找人。”
公子皱眉说:“你可能不清楚,那个传送阵不是给平民用的,甚至伯爵以下的贵族,想要使用都得费上一番周折。”
“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听说有这么一个传送阵,但是按照正常规定,想要借道是绝无可能。”
他从容地笑起来:“当然,我有权力为你排除这些障碍,但你能给我什么回报?”
海德吸了一口气:“我以为慷慨是贵族的美德。”
公子脸上,讶然之色一闪而过:“不错,这句话说得不错,我应当记下来。”
他沉吟说:“如此,则免除了你方才的不敬之罪。”
海德格尔腹诽,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犯了罪。
这时公子端起了茶杯,笑道:“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,好好想想该如何回报我,想好了,我再考虑要不要为你破例。”
“送客!”他高声道。
门厅悄无声息地打开了,几个侍者轻手轻脚地走进来,半弓着身子,为海德引路。
海德一声不吭地跟上。
“请问您是先用餐,还是直接回卧室?”
侍者突然问道。
“先吃饭吧……”海德叹气道。
饭厅里的都是早上入选的美男子们,海德在四周转了转,在角落发现了苏珊。
“这么快么?”苏珊有些惊讶。
海德随便吃了点馅饼,告诉苏珊自己想早点回去休息。
“正巧我也吃完了。”苏珊当即站了起来。
回到房间的海德立刻长吁短叹起来。
“哎哟,这个公子真的是,太恶心人了!”
“咦?早上时候不是很亲切么?”
“你是不知道,”海德挥舞着手臂,“做出一副亲切的样子,其实根本没有正眼看你,全程都在自说自话,我还不好打断,只能耐着性子听完。”
“谁关心他的爸爸是怎么当上公爵的!一直讲一直讲!”
“偏偏还得求他给我们开传送阵,真是麻烦。”
苏珊抿嘴笑了起来。
“你笑什么嘛!”
“我只是觉得,你现在还比较像是小孩子。”苏珊伸手去摸海德的头发,海德赌气地让开。
“算了……房间里有镜子吧?”
海德的神色忽然平静了下来,问苏珊说。
苏珊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小圆镜。
“有些小,兴许可以吧。”
口中嘟囔着,海德举起圆镜,轻声道:
“镜妖精,你还记得我吗?”
之间镜中的海德格尔欢畅地笑了起来:“下午才刚见过,如何记不得?”
“这是谁?”苏珊害怕地退了一步,“镜子里的你好像在笑!”
“不用担心,是个镜子的精灵。”海德安慰说。
“你倒是不害怕。”镜妖精的语气仍然带着笑意。
“我觉得那个公子更让人害怕一点,你说呢?”
“确实。”
一人一妖会心一笑。
“公子那家伙……表面上看起来很有趣,实际上再无聊不过!”
镜妖精埋怨说。
“你知道吗?自从我被他发现了,他就下令对领地里的镜子课以重税,搞得我无处可去,只能困在那个房间里。”
“分明他能听懂我说话,却跟没听懂一样,整天问我他美不美,想正常聊天都做不到。”
镜子里的海德表情苦涩,整张脸皱成了一团。
“托他的福,我马上就要降格成小妖精了,到时候就让他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吧!”
海德格尔露出了同情的表情,拍拍小圆镜的镜框,叹气说:
“你也不容易,我和他呆了一个下午就快受不了了,你要忍这么久,真难啊……”
见苏珊闷闷的,海德简要和她说了说镜妖精的话。
苏珊皱眉说:“照这样讲,为什么这个房间里这么巧有一面镜子呢?”
“不懂。”
海德和镜妖精一起摇头。
“可能有什么后手吧。”海德揣度道。
如果说在房间里放镜子是处于故意,不管其后有什么阴谋,感觉都是公子做得出来的事。
“我和他相性不好,”海德恶寒道,“最好早点离开,走得远远的。”
“可是,不是还要借传送阵吗?”苏珊问道。
“传送阵?”镜妖精突然插话,“那就是个火堆而已,需要靠营火妖精的力量将人拉过去,所以做了许多额外的设计,如果你本身有条件,不用传送阵也是可以传送的。”
“噢!”
海德格尔一拍手,如果是这样,那可太好理解了,就是借用妖精的特殊能力而已。亏那公子讲得如此玄乎。
“在这里能召唤营火妖精吗?”海德有些踌躇,“我还没见过他……”
“我见过啊!”
灯火妖精突然从烛火上飞了出来,笑着说,“营火和我老熟人了,你等着,我这就叫他过来。”
“灯火啊……你既然早就知道,为什么现在才说?早知道我在家门口点一堆火,直接传送过去,岂不方便?”
海德埋怨说。
“你以为妖精是无所不能的吗?太远了是到不了的。”
灯火妖精反驳了一句,摆摆手示意海德别吵,自己正在通话。
不一会儿,烛火变得炽烈起来,火中传来一个年迈的声音:
“是魔女之子海德吗?好久没见了。”
“我们见过?”海德奇道。
“在你很小很小,还在妈妈怀里的时候。恐怕你记不清了吧?但是,缘分即使稀薄,却是不会断绝的。”
“唔……”海德含糊应道。
这时,门外突然传来喧哗的声音。
“别走了小贼!他竟敢偷窃公子的宝镜,一定要让他好好吃点苦头!”
海德吃了一惊,同时也有一点意料之中的感觉,早知道你在这里等着我……不过,就算看破了公子的谋划,眼下也没有机会逃离了。
海德心念急转,自己倒是可以跳下楼去,有风精灵在不易受伤,可是苏珊该怎么办?自己还没试过带人飞行……
这时,余光瞄到了营火精灵,海德连忙向着烛火恳求道:“营火妖精,你能把我们送去营火之塔吗?”
烛火中的声音不紧不慢:“很简单,遵循你内心的指引,导引出心中的力量……”
“哎呀,你说明白点吧!”灯火妖精大急。
什么内心的指引,什么心中的力量?
海德一时搞不清楚,干脆把手伸了过去。
“好烫!和普通的火焰似乎没什么区别……”
话是这么说,似乎还是有一些玄妙的不同。
来不及犹豫了,屋外的卫兵已经开始哐哐砸门了!
海德一咬牙,一把抓住苏珊的手,叫道“抓紧”,一边就将右手往烛火之上盖去。
先是感到火辣辣的刺痛与难熬的灼热,但紧接着,海德感受到了一条“道路”,他试着向某个方向走去,手里抓着姑娘的手,只是凭借直觉……
房门猛地打开,公子器宇轩昂地走了进来,自信满满。
“镜妖精,你也该玩闹够了!你应该知道,只有我才是……咦?”
他愣住了。
房间中空无一人,只有一根蜡烛在静静地燃烧。
15.营火、罚单与旅馆
营火之塔,从外表看是一束巨大的火炬,塔顶的营火终年不熄灭,让周围的城镇即使在夜间也是亮如白昼。
远道而来的行商与旅行者常常将营火之塔当做灯塔使用,利用它来辨别方位。
这一日夜里,塔顶的营火摇曳不止,突然抛出了两道人影。
海德与苏珊从火堆里摔了出来,在顶楼的石砖上滚了三圈,硌得浑身酸痛。
两人不以为意,反而哈哈大笑起来。
“好惊险!”海德拍手道。
苏珊也笑起来。
两人拍拍屁股站了起来,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高塔的顶端,越过雕刻成龙爪状的墙垛,看见下方灯火密集,是一片面积广大的城市群。
“这就是营火之塔……”海德喃喃道,“终于到了!”
塔顶空无一人,苏珊四下看了看,发现了一个通往下层的洞口,两人走进去,发现是一条螺旋向下的石梯,没有人看守。
沿着石梯走下去,才发现道路异常漫长,刚才在塔顶不觉得,现在一想这座高塔可真够高的,也许有一千米高呢!
“可能比一般的摩天大楼还要高,这是怎么建起来的?”
“魔女总是有许多神奇的手段。”苏珊摇摇头,表示自己不清楚。
走了许久,眼前明亮起来,忽然豁然开亮,来到一处灯火辉煌的大厅。
这大厅的穹顶高得惊人,当中垂下一盏巨大的挂灯,四壁也点满壁灯,使得大厅中亮得如同白昼一般。
大厅四面设置了十二张宽阔的台面,后面是忙碌的办事员,许多冒险者打扮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间,或者三三两两地站立着交谈。
“好多人……”苏珊有些畏缩。
“就像梦想中的冒险者大厅一样!没想到真的见到了!”海德两眼放光。
这是,他看见几个身穿制服的男女向他走来,领头那个人衣着更华贵些,似乎是个领导。
“火红头发的阿姨……不会就是营火魔女本人吧?”
红发女人带着几个随从走到了海德与苏珊面前,严肃道:“两位是从上面下来的?”
“是。”海德答道。
“来做什么?”
“找人。”
红发女人听了,眉头微微蹙起。
她的语气更冷淡了:“只是这个目的的话,下次记得从下面走,上面的传送阵不是这样用的。”
“真是,公爵有好好教育手底下的附庸吗?一个一个的尽给人添麻烦。”
“……我是来找冰之魔女的。”海德觉得应该把话说明白些。
“冰之魔女?”红发女人不悦道,“从没听说冰之魔女来过,你以为随便扯一张大旗就能蒙混过关吗?”
她向后边伸出手,随从便递上本子和纸笔,她接过来,刷刷写了几笔,便撕下一张纸来,递给海德。
“这是?”海德犹自震惊,接过纸张,原来是一张罚单,金额不小。
“七天内将罚金补齐,或者去柜台登记,完成一个下级任务,否则以后就不要在营火之塔出现了。”红发女人公事公办地说完,一扭头,雷厉风行地走了。
这……
莫名奇妙吃了罚单让人二丈摸不着头脑,不过比起这个……
“她真的是营火之魔女?妈妈没有来过营火之塔?”
海德疑窦丛生。
“海德,你说的冰之魔女是……”苏珊小声问道。
“是我母亲。”海德随口回答,定了定神道:“算了,先找一个地方落脚,明天再探查一下吧,没准刚才那个女人根本不是营火魔女呢!”
“你也要准备入学的考试吧?”他扭头看向苏珊,“没准要在这边待上很长时间,还是先找旅馆吧。”
两人找到了出口,又是一道楼梯,不过比方才走的宽敞许多。
出口不止一个,分散在大厅的各个角落,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。
楼下也是一处大厅,不过大门紧闭,禁止入内。而楼梯却拐了个弯,绕向了更下层。
“下面的楼层好像都是不对外开放的。”
往下走了十来层,累得气喘吁吁的,海德终于下到了底层。
出塔,走下白色大理石的台阶,就是繁华的城市。
旅馆很好找,围着营火之塔的一圈建筑,绝大多数都是旅社,墙上钉着木制的招牌。
“玫瑰旅社、精灵旅馆、圣学园旅馆、拳头酒吧……准备住哪儿?”海德问道。
“去圣学园旅馆看看?好像和学院有些关系。”
“没准就是为了宰你这种考生呢……”海德毒舌道,一面却径直向圣学园旅馆走去。
“欢迎,原来的客人,是准备报考圣芙蕾雅学园的学徒吗?我们为考生准备了八折优惠。”一进门,前台大叔便热情道。
“我们圣学园旅舍环境优雅,干净卫生,住客都是学生,绝对不会有人半夜喝的醉醺醺的,打扰客人休息,也不会把外面的女人带进来,打扰客人睡眠。”
“现在不是开学季,客房非常充裕,您可以挑自己喜欢的房间。”
海德摸摸下巴:“听起来不错,那订两间房吧。”
“好的,十枚金币一晚,打完折八枚,加上定金十二枚。”
海德吓了一跳:“这么贵?”
前台微笑道:“我们圣学园一直是这个价位呢。”
海德拉起苏珊,扭头就走。
“其实可以住,”苏珊说,“我这里还有五百金币呢。”
“公子给的?什么时候?”海德诧异道。
苏珊说是海德离开房间后不久,由侍从送过来的。
“我自己也带了些钱,不必担心。”
“总用你的怎么好意思?”海德挠头道,“怪我,没想到多带些钱。”
说实话,长到这么大海德还没有见过金币的模样呢!毕竟深山里不需要用钱,即使偶尔和守林人交易,也是以物易物为主。
“钱也不是这么花的,你看那边的麦酒旅店,牌子上写着一晚八十铜币,足足便宜……便宜几倍来着?”
“一金两百铜,八金就是一千六,二十倍了。”
“是吧?不如住那里。”海德作势就要往那边走。
苏珊面露为难之色:“看起来不太干净……”
的确,里面看起来颇为嘈杂,时不时看到光着膀子的佣兵和花枝招展的女人进进出出。
“要不去哪个玫瑰旅舍看看?”
两人在周围逛了一圈,先去玫瑰旅舍,发现这个旅馆的卖点是脱衣舞表演,便放弃了。接着是精灵旅舍,环境优雅,价格比圣学园还离谱。走了一圈,两人又重新踏入了圣学园旅馆的大门。
“欢迎……两位做好决定了吗?”
前台大叔似乎早有预料,微笑道。
“我们旅馆长住是有优惠的,而且不需要立刻决定,累计满一个月我们就会把溢出的金额退还给您。”
“那行吧……”海德叹气道,“那先住一晚吧,两间房……”
“一间。”苏珊纠正说,“你说要省一点的。”
“你确定?”海德挑眉。
“又不是第一次了。”苏珊无所谓地说。
前台露出了神秘的微笑,飞快办好了手续,将房门钥匙递给苏珊:“女士,祝您过得愉快。”
海德已经先走一步找房间去了,看来是没听到。苏珊脸红了红,双手接过钥匙,扭头朝着海德的背影叫道:
“海德,你先等等,房间在二楼。”
说着小步追过去了。
前台大叔微笑依然神秘,抬手捋了捋上唇的胡须,自言自语说:
“年纪小真不错啊……”
16.浴室里的二三事
苏珊打开了房间,看见里面的布局,无语扶额。
“怎么只有一张床啊……”
还以为是两张床的标准间呢,结果这么大一个房间,只是正中摆了一张床,四面空空的。
“海德,怎么办?”
苏珊想问问海德的意见,扭过头发现海德不见了。
“海德?你在卫生间里做什么?”
看到海德格尔自顾自进了卫生间,也不干别的,只是一个劲盯着梳妆镜看,苏珊疑惑了。
“嘘……”海德摆了摆手,“我正在联系镜妖精。”
这时镜子里的人像突然模糊了,接着便开始自行移动起来。
它伸了个懒腰,懒洋洋地说:“你为何要召唤我……我知道了,遇到麻烦了对吧。”
“你猜得真准。”海德说,“还没有谢谢你,之前要不是你,我们可能就被公子抓住了。”
“我不过动了动嘴皮子而已。”镜妖精依然懒散道。
“现在我又碰到麻烦了,刚到营火之塔就吃了一张罚单。”海德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签了字的纸,展示给镜妖精看。
“所以呢?你要我做什么?”镜妖精没什么兴致的样子。
“我听说有一种镜子,能够放出一束光来。”
海德回想了一下照妖镜的样子,比划道:“只要照一下,那些伪装成人类的妖怪就会显出原形,你有这种功能吗?”
“还有这种镜子?我怎么不知道。”镜妖精哑然道,“你哪里来这么多奇思妙想啊?”
他兴致缺缺地说:“不过吃了张罚单,交钱就是了。”
“交钱?这是抢钱啊!你看这个数字,三百金币,一般人付得起吗?”
海德将纸拍在镜子上。
“我倒不觉得有多少,不过,也是,平民付不付得起我也不知道。”镜妖精耸耸肩。
“而且你不知道,这罚单来得毫无道理,就是因为我们走了传送阵……”海德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。
“反正我是不相信营火之魔女会这样傲慢,这不是和那些贵族一样嘛!”
“傲慢……”镜妖精神色变了,“确实,贵族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东西。”
他收起轻慢的表情,说道:“你要我做什么?”
“我想,下次碰到那个红发女人,你能不能帮我看一看她是不是营火魔女?”
海德问道。
“我又不认识营火魔女,我知道的只有气氛,一点灵光,大概能看出来她是不是魔女。”
“只有这点程度而已。”
镜妖精回答说。
“那也帮大忙了。谢谢!”海德真诚道。
“不过,到时候你得拿出一面镜子,我才好现身。”
镜妖精补充说。
“唔……”海德抠抠下巴,“要不要同我契约?”
“算了吧。”镜妖精失笑道,“我们的交情还没到那程度,虽然你是帮我脱离了苦海不错……”
他歪头想了想:“要是你肯多同我聊聊天,倒也不是不能考虑。”
看来这个镜之妖精在公子那儿是憋坏了。
“海德,你忙完了吗?”苏珊弱弱道,“嗯,我想用一下洗手间。”
“你用你用。”海德让出位置,“正好,我去买块小镜子。”
海德买完镜子回来,一边端详一边摇头:“买太急了,灯光也太暗,质量一般般啊。”
手上是一面朴素的小方镜,有一个木柄可以握住,样式倒还美观大方,但是镜面十分模糊。
“似乎是有点脏了。”
海德用另一只手抹了抹,摸了一手灰尘,看来是可以洗干净的。
海德松了口气,掏出钥匙进了门,就准备到卫生间把镜子洗一洗。
吱嘎……
打开卫生间的小门,海德愣住了。
浴缸里,脱得精光,正在泡澡的苏珊也愣住了。
两人四目相对。
不愧是十七岁大姐姐的身材,海德想。
还好是被八岁的小朋友看到,苏珊想。
“你有什么事吗?”
“我……”海德飞快地带上门,“不好意思!”
冷静,冷静海格,你们是姐姐和弟弟的关系,虽然不是血缘之亲,但是年龄的差距是实打实的,抛开苏珊不谈,自己的肉身是切切实实的八岁身体,这种时候起反应,不仅精神层面不礼貌,而且生理上是不是不太正常?
听说激素吃多了,七岁就发育的男孩也是有的,以前看到过这样的新闻……
不不不,这是重点吗?重点不是道德上的责任与对他人的尊重吗?伟大的哲学家鲁迅曾经说过,非礼勿视……
“可是,她真的好大啊……”
“……”
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沉默下来。
“而且,两辈子第一回看到那个,额,花蕾。”
“不对,你两岁前肯定看到过,只不过忘记了。”
镜子里的海德说道。
“镜妖精!你什么时候!”海德大为窘迫。
“在你念叨大大大的时候来的,”镜妖精缺德地笑起来,“而且你心里想的,我都看到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这是镜子的功能哦。”
海德捂脸:“让我找个地洞钻进去吧!”
“别啊,继续聊嘛!不过要小点声,小心被你姐姐听到了。”
“呜呜……”
再看看浴室里边,苏珊此时正把半张脸埋在水里,咕噜噜地吐着泡泡。
“果然还是有一点羞人……”
在海德面前的从容淡定是装出来的,因为要维持身为姐姐的威严。
“被看光了还有什么威严嘛!”
心里这么呐喊着。
话说回来,既然是姐弟其实看光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!不如说兄弟姐妹就算一起洗澡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!要不干脆把海德叫进来帮忙搓背,头发也交给他洗好了,这才是姐弟会做的事。
“我不道啊……我又没有兄弟姐妹。”
苏珊是独生女,从小跟爷爷过,从没有和年轻的男性相处过。
“连八九岁的小孩子都应付不来,苏珊你太弱了啦!以后嫁人了该怎么办呢?”
苏珊暗暗地埋怨自己,不过说到嫁人,这又是一件从没有想过的事情。要是寻常的女性自然可以完全交给长辈决定,然而自己的爷爷已经去世,父母又下落不明,自己的婚姻该何去何从呢?难道说等年纪到了,理想的夫婿就会自动出现、从天而降吗?
“……我在胡思乱想什么。”
稍稍平静后,苏珊快速完成身体清洁,披上浴袍出去了。
“海德,我用好了,你要用吗?”
“啊,要的,我这就来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,海德的神情有点慌乱。
他飞快地拿起准备好的换洗衣物和毛巾,匆匆忙忙地进了浴室。
“啊,”苏珊想到一件事,“浴缸还没有倒……”
可此时海德已经砰的一声关上了门,接着传来扑通的声音,应该是已经泡进浴缸了。
“咦?”海德泡进去才觉得奇怪,“怎么有股香味啊?”
接着浴室里传来镜妖精大笑的声音。
“哈哈哈哈,笑死我了,哈哈哈哈……”
镜妖精捧腹大笑,看上去,就好像海德本人在浴缸里打滚。
“你怎么也在?”海德惊恐地捂住胯下,“快点出去啊!”
“哈哈哈,你是最棒的喜剧演员!好几百年没这么开心过了!”
“出去!”
“海德?”苏珊在门外叫道,“怎么了?”
“没事情!”海德高声道,然后压低声音恳求说,“求求你了,别看我洗澡……也别看姐姐洗。”
镜妖精含笑点头,悄无声息地消失了。
“好累……”海德疲倦地瘫倒在浴缸中,手脚自然地被浮力托起,漂浮在苏珊用过的洗澡水中。
17.营火魔女在哪里
第二天一早,海德便琢磨着搜集情报的事情。
说到搜集情报,自然会想到酒馆。
实际上,昨天晚上退却的玫瑰旅店与麦酒旅舍,就是搜集情报的好场所,这类低端旅店都是酒馆旅馆二合一的,楼下是酒馆,楼上拿来住人。
早上六点,海德两人便洗漱完毕出门,来到了麦酒旅舍,推开门一看,只见桌椅凌乱,酒味和呕吐物的臭味扑鼻而来,没有一个客人。
“来早了……”海德扶额道,“怪我,我没有计划好时间。”
不过醒的太早,就算不来酒馆也没有事情做,总不能呆在房间里干瞪眼吧?
至于为什么醒得早,自然不是因为睡得好。
海德打了个哈欠,没精打采道:“好困。”
苏珊看起来也没睡好。
“床太软了,不习惯。”
其实是因为同床共枕,海德自四岁起就一个人睡了,而苏珊的独居史更长,突然和别的人睡一张床,感到不习惯也是没奈何的事情。
至于之前在森林的时候为何没觉得不妥,咱也不知道。
“抛开这个不谈……还是找人打听一下吧,问问那边的卫兵怎么样?”
营火之塔宏伟的塔基上,卫兵早早地到岗了。
海德同苏珊一块过去,尝试问出红发女人的身份。
“我哪知道,你们别在这里碍事!”卫兵态度凶恶,似乎起床气还没有散去。
海德扮出天真可爱的样子,软磨硬泡,一面掏出一枚银币,轻巧地塞进卫兵腰间的剑鞘里。
卫兵态度和缓了起来,听海德描述了当时的场景,思考说:“那大概是市政官大人吧!”
“不是营火魔女大人?”
“不清楚……”卫兵犹豫起来,“市政官大人从来没有表态过,也许是魔女,也许不是,谁知道呢?”
“反正,我们这些小小卫兵,从来没有见识过妖精的魔力。”
海德眉头皱起。
走到一边,海德对苏珊说:“我好像误会了一件事。”
“魔女……或者说妖精使,是那么稀罕的大人物吗?”
“当然了。”苏珊奇怪道,“我没有和你说过,妖精使的地位有多高吗?”
“黑森林毕竟是小地方,我还以为大城市里会不一样的,不说妖精遍地走吧,起码大家应该都有个概念。”
“哎哟!你干嘛打我?”
苏珊轻轻敲了海德一下,笑骂道:“叫你说我穷乡僻壤。”
“别打岔……总之,连天天呆在塔前的卫兵都没见过妖精,我是没想到的。”
“也许妖精就在面前,他们却视而不见。”
口袋里突然传出声音,海德把小方镜子从包里掏出来,果然是镜妖精在说话。
镜妖精笑道:“视而不见,听而不闻,这不就是寻常人对待妖精的方式吗?倒是那些妖怪,是个人都能看见。”
海德格尔点点头,明白自己又想当然了。
苏珊奇怪道:“海德,你在和谁说话?”
海德将镜子递了过去,苏珊看向镜面,见到镜中的苏珊向自己扮了个鬼脸。
苏珊吓了一跳,这厢海德却在沉思。
“这么说,我根本没必要低声下气了?”
海德说。
“有吗?我瞧你还是挺不卑不亢的。”苏珊奇怪道。
海德咧开嘴笑了。
“瞧瞧野人的做法吧。”
半分钟后,营火之塔前。
海德迎着朝阳,双眼微微眯起,自信道:
“灯火妖精!我们放一朵烟花吧!”
单手指天,赤红的焰流直射而上,在半空中炸成一团火雨。同时,剧烈的爆炸声响彻云霄。
“怎么了怎么了?怎么大白天的也会打雷?”
几个迷迷糊糊的醉汉叫嚷道。
更多人打开窗户,四下张望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塔前脚步声急促,几队卫兵聚上前来,严阵以待。
“你干什么!天上那团火是你放的?”
其中一个卫兵,就是刚才对话过的,厉声问道。
海德手中燃起火焰,傲然道:“我是妖精使,我要见营火魔女,你们要对我动武么?”
卫兵面面相觑。
其中一个身材高大,看起来是队长的,脚步坚定,走上前来。
真要动手?海德戒备着。
卫兵队长走到海德面前,突然单膝跪地。
“没想到是妖精使大人,真是有眼不识泰山!”
“营火魔女那边,我们立刻就去通知!”
“能否请您到塔里稍等?三楼有妖精使专用的休息室。”
队长恭敬地说。
其他卫兵纷纷将长枪放下、长剑回鞘,给海德让出道来。
海德笑笑道:“没事,我就在这里等。”
不多时,昨天见过的红发女人急匆匆赶来。
“哪位是妖精使……是你?”
她认出了海德。
海德笑了起来:“不错,就是我。”
“你是妖精使,这怎么可能?”
红发女人难以置信道。
她是市政官,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城市中响当当的大人物,其中也有圣芙蕾雅学园的教授,神秘的妖精使,对她来说是每日都可以看见的。
可是……
真没见过这么小的。
市政官第一反应就是,这个小孩在装神弄鬼,试图糊赖掉昨天开出的巨额罚单。
怎么能让他如愿?且不说被一个小屁孩蒙骗颜面何在,罚单可是市政厅重要的收入来源啊!
市政官想到这里,扯出假笑道:“哦?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妖精使,真是凤毛麟角,前途不可限量呢!”
接着她瞬间变脸,脸上布满寒霜,寒声道:
“说这种离谱的大话,你以为我会信吗?”
“可是,刚刚天上的确炸开了火球……”
卫兵队长为难道。
“闭嘴,没见识的东西!”
市政官呵斥说。
“不过是拿烟花来装神弄鬼罢了,你看他穿着这么厚的衣服,就是为了藏匿火药。”
插一句,营火之塔这边的气候与黑森林大不相同,太阳毒辣,气候炎热。只是海德两人从昨晚到现在才不过八九个钟头,到目前为止还没见识过营火之塔阳光的威力,故而身上还是穿着厚厚的外袍。
“卫兵,去把他身上的火药筒搜出来!”
市政官命令道。
卫兵们犹豫不决,海德叹气道:“我该怎么证明自己?”
“证明?”市政官哼了一声,“那么就在这里,在我的监视下施法吧!尊贵的妖精使大人。”
“是妖精使的话,无论何时都能施法吧?现在,您能不能展示一下精灵的力量,让我开开眼呢?”
说着双手抱胸,嘴角勾起一道冷笑。
海德再次叹气,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要搞得这么复杂。
“这是你说的啊?”
出于安全考虑,海德没有动用灯火妖精的力量,而是手上卷起青色的气流。
轻轻一推。
轰!
市政官惊叫一声,倒飞而出。
当啷当啷,武器脱手的声音此起彼伏,一双双圆睁的眼睛,带着极度的震惊,望向海德与倒地的市政官。
“好啦,”海德拍拍手,在卫兵们惊恐交加的复杂目光中,轻松地说,“这就带我去见营火魔女吧!”
18.妈妈的下落
海德格尔控制了力道,因此红发女人并没有什么伤。
然而,大庭广众之下被打飞出去,足够她颜面扫地,尤其是对这样一个久居上位的女人,更是极致的侮辱。
看着执政官渐渐脸色涨红,逐渐和头发一样红,眼神更是非常凶恶,堪称怨毒,海德心里思忖:“是不是用力过猛了?要是再生枝节,就脱离我的本意了。”
“看来对这个人,我的脑子不太冷静啊……”
海德觉得这个盛气凌人的执政官,十分令人厌恶。这也许是受身体的影响,使得心性不成熟吧!
“打了就打了,想那么多做什么?”心里头另一个声音说。
于是海德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,甚至眼睛睁的更大。
出乎海德预料的是,执政官服软了。
“看来您真的是妖精使大人,”她说,“请跟我来,这就带您去见营火大魔女。”
海德跟着执政官上了营火之塔,兜兜转转半天,来到昨天进过的大厅中。
执政官指着大厅头顶的巨型吊灯,介绍说:“从那边上去就是魔女大人的会客室,现在魔女可能不在,但中午之前是一定会回来的,你需要耐心等一会。”
“这……”海德面色古怪,“这怎么上去?”
执政官不理他,径直朝吊灯喊道:
“营火精灵大人,有一位妖精使要求见魔女,麻烦带他上去吧!”
吊灯上的火焰开始明灭不定,接着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:“是小海德?昨晚休息得如何呢?快快上来吧!”
海德眼前一花,觉得身体微微发烫,接着便出现在一个豪华的会客室中。
自己坐在一张宽大的扶手椅上,靠背松软,质地是鲜红的天鹅绒,扶手精雕细刻,装饰成了雄狮头颅的模样,此外椅子的下围与四足上也是雕刻了各种花样,总的来说异常华丽。
面前是一场沉重的胡桃木桌子,桌子后面坐着一位干练的女人,红色短发,金丝眼镜,面貌和自己刚刚得罪过的执政官有几分相像。
“坏了,”海德心里咯噔一下,“难怪那个女人这样嚣张,原来是魔女的亲戚!”
偷偷看魔女的脸色,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,看起来不像是心怀不满的样子。
“我听营火说,埃莉……就是下面那个,我的表重孙女,和你有一点摩擦?”
营火魔女笑着说。
“额,有一点误会……”
海德讪笑道。
“那孩子从小就毛毛躁躁的,希望你不要和她计较。”
“我想你们都是小孩子嘛,应该也不至于闹得很僵。”
“你说呢?”
营火魔女殷切地讲。
都是小孩子?的确,在这种几百岁的大魔女看来,八岁和二十八岁也没有太大的差别。
海德心中涌起一丝明悟,原来高等的精灵使是这样看待事物的,简直不太像人类了。
她那轻松自在的口气,就好像人世间的种种摩擦争斗,只是不懂事的孩子们在闹着玩罢了。
“小海德偷偷溜过来,是想念你妈妈了吧?不用担心,她过几天就会回来休整,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了。”
“休整?”
“不错,你母亲现在在前线。”
“前线?”
海德心里一惊,语调顿时变形。
“啊,也不是很危险的那种,就是对面的大妖精在东边沙漠里打开了一扇门,溜过来不少妖精魔怪之类的,你妈妈负责处理这件事。”
“……”
海德惊了,明明每个字都听得分明,这句话自己怎么听不懂?
“你妈妈没教过你吗?没关系的,你可以去图书馆了解,也可以去学院听两节课,都是基础知识。”
营火魔女笑起来:“不过按等级来,应该是你在台上上课才对。”
“你才八岁吧?小小年纪就成为了妖精使,真是凤毛麟角。”
妖精使是通称,用以称呼同妖精签订了契约,能够利用精灵力量的人。如果是女性,也可以叫做魔女,这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称呼,一般来说显得尊敬。
对魔女中的强者,有一个约定俗成的称呼是大魔女,不过只是叫魔女,也并不会有人觉得失礼。
魔女这个称呼,平日里甚至大家用的更多。
就好像很少有人会称呼自己的导师为“正教授”,一般称“教授”就足够了。
换句话说,海德格尔实际上已经是个大人物了。
看来之前还是不够嚣张,他想。
“小海德是准备在塔里住几天吗?阿姨这里房间还有很多。”
“还是说,要和你一道来的那个小姑娘一起住?”
小姑娘?海德愣住了,随即一拍脑袋,想起来苏珊还在塔外边等着呢。
“还是不麻烦您了……”海德立刻从椅子上蹦下来,“要是有妈妈的消息能麻烦您告诉我吗?我们住在圣学园旅馆。”
“从这边走。”营火魔女指向另一侧的壁炉,“让营火送你出去吧!”
海德转身向壁炉中奔去,几秒钟后,自己就出现在了苏珊面前。
身侧,一团温煦的营火缓缓消散在空气中。
“你回来了……这么快?”
苏珊脸色有些古怪。
“嗯,很顺利。”
“你刚才闹的动静好大,我还以为……”
海德格尔表示,都是小场面,当做无事发生就好。
“这么说,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对吧?接下来怎么说?”
海德仰头看着苏珊纠结的表情,心情突然愉快起来。
“姐姐你是舍不得我了?”
“哪有!”苏珊啐了一口,扭过头去。
“放心,虽然知道人在哪儿了,不过还得等上几天才能见到。”
“而且我也没必要着急,多住几天也不算事情嘛!”
“正好你还要准备考试,我就大发慈悲,帮你辅导辅导,怎么样?”
苏珊点头说:“那就帮大忙了。”
“对啊,测验……有的时候你还是能派上用场的嘛!”
苏珊连连点头,仿佛在说,别误会,只是因为你有用处才舍不得你。
海德笑起来。
“是是是……话说回来,现在也不是学院招生的季节吧?”
“对一般学徒是这样,不过我是有基础的,所以可以通过特殊的途径接受考试。”
“我找人问了一下,这几年考试的规矩并没有发生变化。”
海德摸了摸下巴,心想,这规矩有点奇怪,随时可以考试,那岂不是一年四季都有新同学来插班?
“算了……接下来去哪里?”
“随便逛逛?”
“唔,也行吧……”
海德同苏珊并肩而行,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。
突然海德一拍脑袋:“忘了拿镜妖精照那个女人了。”
“你还记得我啊?”口袋里的镜子幽幽地说,“我快要在你的口袋里憋死了,逛街的时候该怎么做……你懂的吧?”
19.逛街
海德回想起了陪女生逛街的恐怖之处。
一般来说,逛街于女生是一种纯粹的娱乐活动,乐趣在于逛,有时候也在于买。
对于前者,海德精神上觉得疲惫;对于后者,海德肉体上感到疲劳——他要负责拎包。
对于苏珊姐姐的财力,海德一直摸不准头脑,按她的自述,自己负担不起圣芙蕾雅高昂的学费,因此数年前未能赢得助学金,只能怀着遗憾,离开营火之塔,回到乡下。然而,看她住店时的表现,又不像是顾惜钱财的样子,难道苏珊实际上是个富婆?
“你是不知道圣芙蕾雅的学费有多贵……那些名额本来就是准备从贵族身上吸血的,一年就要好几十万,没有助学金我拿什么付?”
“本来嘛,不是考进去的,也不算真正的学生,大部分都是来镀金罢了。”
苏珊俯身拾起一支碧绿色的发簪,笑着说:“这种小东西,就是买上一整箱,也费不了多少。”
“是呀,尊贵的小姐。”摊主搓手道,“您看这根簪子多么漂亮,这是我们卖得最好的一款,您真有眼光!”
“好看是好看,”海德托腮道,“就是颜色不太衬你的头发。”
苏珊的头发是墨绿色的,配上一根颜色差不多的发簪,效果非常奇怪。
“真的?”苏珊挽起头发,简单盘了几圈,接着便将簪子往发髻里插去,“你帮我看看……”
“不用看了吧?换一根就是了。”海德叹气。
“我都戴好了!”苏珊左右转头,“就看一下,一下。”
海德将镜子递过去:“你自己看吧。”
“嗯,以我的审美来看,的确不是很合适。”镜妖精说。
“没叫你发表看法,能麻烦你当一回普通的镜子吗?”海德道。
“怎么,话都不让说了?”镜妖精不高兴了。
“你一路都在说话,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!”
“什么?”镜妖精惊到,“原来你听见了?怎么一点反应都不给?”
“你说呢?”海德看上去就像一个讨人厌的小孩,“我有正事要做啊。”
“什么正事?”
“陪姐姐逛街。”海德昂首道。
正所谓一岁两岁是心肝,三岁四岁有点烦,五岁六岁老捣蛋,七岁八岁狗都嫌。
海德装起熊孩子,真是像的不得了。
镜妖精顿时气笑了:
“正事?你就尽管陪你的好姐姐逛街吧!我走了!”
“你要到哪里去?”
“要你管!我回公子那儿去了!”
这下海德也惊了,没法子,只好道歉说:“我的我的,真不至于。”
“你继续说,我都听着,保证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。”
镜妖精歪头道:
“你是不是在装傻?我是想聊天,不是想对着木头人讲话。”
海德:“哈哈哈,天气挺不错的。”
天气确实不错,是个大晴天。
海德与苏珊现在是知道营火之塔的气候了,高温少雨,约莫与埃及差不多,附近也有一片大沙漠。
“好热啊!”
“忘了这边的太阳……”
两人深感后悔,自己穿得太多了,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。
只好先赶回酒店,换了轻便的衣服。
“要不要买一件斗篷?”苏珊问海德,“我见到路上好多人这么穿。”
“唔……听说斗篷相当于一个小风扇,穿上以后凉风就会往上吹,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”
海德回道。
“也好,就买一件吧!”他一拍手。
片刻后……
“啊,这件袍子的花纹好漂亮!”
苏珊拿着一领披风,爱不释手。
这件披风通体白色,但是在下摆上有着细密的花纹,由一个个微小的几何纹样汇聚成山峦的样子,看上去极富美感。
“这风格好西域啊……应该说是亚伯拉罕风格吗?记不清了。”
“这种装饰性图案的组合,就好像用沙子堆成城堡一样,真是有巧思!”
“不知道工匠是怎么想到这么复杂的组合方式的……”
海德也是赞叹不已。
“可是,你已经买了一件了吧?”
苏珊身上已经披了一件斗篷,雪白颜色,胸前描绘着紫色的鸢尾花。由于花纹的面积很大,且颜色极淡,远远看去看不出是纹样,只会觉得是布料的纹理使然。可以说是简朴大方而不失精致。
这件斗篷是海德挑的。
“啊呀……可是这一件也很好看嘛!”
“你总不能穿两件吧?”
听到这句话,苏珊突然笑了。
“给海德穿,怎么样?”
她笑吟吟地说着。
“免了,我还是喜欢素一点的……呜诶!”
苏珊强行将斗篷披在了海德身上。
“啊,有些长了。”
海德个子矮,披风的下摆拖到了地上。
“好啦,快放开我……”海德扭动着身体,想从斗篷里面逃出来。
“……”
苏珊不说话,好像没听到似的,她怎么了?
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,穿着远远不合身的、宽大的衣服,双手不满地舞动着,让斗篷像鸟儿的翅膀一样扇动……
关键是脸上闹着别扭、微微生气的表情……
想象一下,姐妹们!
苏珊仰起头,捏住了自己的鼻子。
“你怎么了?”海德问。
“……有点流鼻血。”
稍后,海德买了一件便宜的袍子,请摊主裁短了,穿在身上。
转了一圈,海德觉得满意。
他愉快地跑起来,冲过人流,到前面去了。
“等一等,别走散了!”
苏珊追上去,发现眼前一下子开阔,原来刚才那条步行街已经到了尽头,前面是一处小小的圆形广场。
广场中央建了一个台子,上面立着一座两人高的铜像,苏珊虽然不认得,但看着是一个戴着尖顶帽、手持法杖的女人,猜测这是营火魔女的塑像。
眼光一扫就看到了海德,他正在台子的边缘上走着,双手展开,勉力保持着平衡。
他是很喜欢走平衡的,喜欢在细细的树枝上走,喜欢在悬崖边上走,喜欢在屋顶的脊梁上走。
他似乎也看到了苏珊,转过身子,脸上笑容灿烂。
“小心……”苏珊有些担心,话未出口就见到海德从台子上掉了下来。
“啊!”
她捂住嘴,不过海德轻轻巧巧地落到了地上,并没有受什么伤。
海德向苏珊跑来,在近前站定,原地转了个圈。
斗篷被风力托起,就像花儿一样绽放了,虽然是灰褐色的花。
“你看好不好玩,就像转手帕一样!”
海德笑容灿烂。
苏珊感到鼻子发冲,默默仰起头。
“姐姐你怎么了?”
“有点流鼻血……”
苏珊捏着鼻子,瓮声瓮气地说。
20.?
“这就是圣芙蕾雅学园……”